你該摘下面具了。
漆黑的房間里，格特斯的腦海中始終回蕩著哈柏的話語。
他取下臉上的“無相之面”，對著房中的鏡子，露出了自己原本的模樣：
深邃的黑色瞳孔，黑色透明的皮膚，在多年流浪之中變得粗糙，雖然沒有傭兵們引以為傲的在戰(zhàn)斗中留下的象征榮耀的傷疤，卻也飽布風(fēng)霜和細(xì)紋。
在他的身上，時光沒有展現(xiàn)對一名夜靈應(yīng)有的仁慈，他現(xiàn)在的年齡在夜靈中不過剛至青年，應(yīng)該是容顏最為年輕，體力最為充沛，成長最為迅捷的一段時間，但看上去卻已經(jīng)飽經(jīng)磨難。
在今晚的談話過后，格特斯忽然對鏡中的自己感到些許恍然。
就像許久之前，不知從哪聽來的描述——熟悉又陌生。
我是否忘記了自己真正的模樣？
他在內(nèi)心向自我質(zhì)問。
這面鏡子不會告訴他答案。
格特斯回到了床上，閉上了眼，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多時，他睜開雙眼，拿出了那面從暗影之路得到的鏡子，銀質(zhì)的邊框讓它看上去價值不菲。
格特斯看向鏡子，鏡面上倒映的不是他的臉，而是些許黯淡的星辰，無聲且寂寥地點綴在虛空之中。
深幽星域暗行者星座......
在之前，他已將這面鏡子交給莉迪亞等人查看，奇怪的是，他們看不見這片星空，只能看見自己的倒影。
“這難道是一種預(yù)示？”
“暗影之路”，是磨礪能力和技巧的修行之路，也是考驗精神與靈魂的試煉之路。
它將“星辰之鏡”贈給了我，在此時，在此地。
“這份饋贈代表了什么......”格特斯喃喃低語。
他還未能解開其中的秘密，或許這和他紛亂的思緒無關(guān)，只是一件可以充當(dāng)武器的特殊物品，只是因為自己無謂的聯(lián)想，將解決問題的希望寄于其他什么地方......
許久后，格特斯收好星辰之鏡，再度戴上無相之面，變成威姆斯男人的模樣。
黃金級別的魔法面具佩戴上沒有不適感，只有外貌上的改變。
如果我還戴著面具，那該摘下的不會只是臉上這副。
格特斯閉上眼，精神沉入心靈深處，穿過精神海，再度踏上漫長的暗影之路。
壓力和不安感立刻涌現(xiàn)，這里似乎比起往常更暗淡了幾分。
上一次的輕松果然只是一次性的體驗。
格特斯手握暗影之刃，照常往前。
在這種環(huán)境之中，他反而感到放松，只需專注于眼前，盡力走下去。
躲開陰險刁鉆的攻擊，擊敗暗中埋伏的敵人，在身體和精神的壓迫中前進，然后得到更加強大的力量......
忽然，格特斯停下了，黑色眼眸中透露出疑惑和驚訝。
因為，眼前再度出現(xiàn)了一道門！
通過上一道競技之門不過是昨天的事情，在此之前，兩扇門出現(xiàn)的間隔最短也至少一年！
現(xiàn)在卻只相隔了不到兩天的時間。
而且，這道門他從未見過，是一扇漆黑的門，由鋼鐵澆筑而成，透露出難言的古樸氣息，大門中央位置是一個表情兇狠的惡魂雕刻，其原型很可能是地獄傳說中的某種可怕生物，在它漆黑空洞的眼神之中讓格特斯感受到一股濃烈的惡意。
這不是銀白色的競技之門，也不是黃褐色的迷境之門，更不是代表著晉升和新開始的試煉之門！
他在之前只遇見過這三種門扉。
“讓人感覺很不妙......難道是因為那本黑色書籍，才導(dǎo)致了眼前的變故。”
格特斯心中猜測，皺著眉，臉色凝重。
他深吸一口氣，在不安和壓迫之中，邁出堅實的步伐。
靠近，伸手，推開門扉。
在他雙手觸及黑色鐵門那一刻，格特斯的耳邊響起了匆忙的催促、不安的呢喃、惡毒的低語，它們縈繞在腦海，在一剎那間占據(jù)了格特斯所有的思維！
恍然之時，門扉中央的惡魂雕像突然活了過來，張開如同無底深淵般的巨口，要吞噬格特斯的身軀！
格特斯看見了對方的獠牙，看見了對方漆黑的血口，看見了在其中涌動的黑暗潮汐。
這樣的攻擊避無可避，他毫無防備，沒有反應(yīng)的時間。
下一刻，惡魂穿過他的身體，如同刮過一陣來自極北冰國的凌冽寒風(fēng)。
格特斯的所有感官同時沉寂，頓時如同陷入了虛無與黑暗，深沉的疲憊如潮水般涌來，他的靈魂此刻仿佛將要進入永恒的長眠。
......
“有人嗎？”格特斯急切地大喊道。
沒有人回應(yīng)。
“有人在嗎！”格特斯不放棄地又喊了一聲。
冰冷寂靜的山谷，空蕩無人的居落，除了他自己，連一只經(jīng)過的飛鳥都不曾看到。
不該是這樣！
亡靈大軍明明還在谷外！
亡靈之霧明明還沒到達這里！
內(nèi)心的火焰悄無聲息地蔓延，濃烈的不安逐漸侵蝕心臟。
他們或許是藏起來了......格特斯安慰自己。
隨后，他一邊疾馳在空蕩的街道，一邊呼喊著那些自己熟知的名字。
啪！
格特斯就近打開了一扇房門，開門聲一瞬間傳的很遠。
寂靜的居室、散亂的衣物、沒有人影。
寂靜......
下一間，下一間，再下一間......
為什么大家都不在？
你們?nèi)チ四睦铮?p> 你們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危險，已經(jīng)提前離開？
格特斯難掩絕望地看著一間間空房。
沒有時間停下，他繼續(xù)尋找。
忽然，
他敏銳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些細(xì)微的聲音——呼吸聲，微弱的呼吸聲。
格特斯順著聲音源頭方向看去，看到了自己留宿這個聚落時居住的木屋。
那里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空的......
格特斯走到門前，傾聽里面的呼吸聲，略一停頓，他推開了門。
咔嘶——嘶——
房門轉(zhuǎn)軸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在這樣安靜的環(huán)境里顯得尤為驚悚。
格特斯暗自警惕，漆黑瞳孔中流露出凝重的色彩。
在房內(nèi)的床鋪上，有一個皮膚干癟，皺紋遍布，面生老斑的瘦小身影，它穿著褐色的裙子——小女孩的服裝，比它的體型寬大不少。
它微微顫抖，呼吸艱難，氣若游絲，干癟的嘴里發(fā)出的意味不明的聲音。
格特斯皺了皺眉，小心地靠近。
下一刻，他認(rèn)出了眼前干癟的人影！
擔(dān)憂、憤怒、驚慌......復(fù)雜的情緒在一瞬間，在同一時刻，在他的臉上匯聚。
“克萊姆！”
格特斯驚呼一聲，腳步急切，想要上前抱住那個虛弱、蒼老的身影......
他攬了個空。
“呼...呼...呼......”
格特斯在急切的喘息中坐立起來，緊張地左右張望，瞳孔中殘留夢中的驚慌。
隨后，他突然停下動作，口中念念叨叨著些什么，連忙起身走到窗臺，推開窗戶，讓黑夜的風(fēng)吹入房間，讓月亮的光澤籠罩自己。
格特斯開始低聲向崇高的黑夜之主祈禱，向睿智的真理之月祈禱。
在黑夜和月光的注視中，在虔誠地祈禱和贊美中，他的內(nèi)心逐漸恢復(fù)平靜。
又一陣冰涼的晚風(fēng)吹過，讓格特斯不禁環(huán)抱手臂，秋季的夜晚已經(jīng)開始變得寒冷。
祈禱結(jié)束后，他關(guān)上窗戶，回到桌椅前，拿出一張紙，在上面寫寫畫畫，這種無意識的行為，能讓他更好地理清自己的思路。
夢中的一切在醒來的一瞬就開始變得模糊......
他只記得自己在夢中看到了一個單薄的身影，記得那是一個令人心疼的小女孩，記得自己喊出了她的名字。
“克萊姆。”
格特斯在輕聲說話的同時，在紙上寫下了這個名字。
她是生活在暮色之谷的一名小夜靈，也是他珍貴的朋友，格特斯一刻也不曾忘掉她的名字和模樣。
但，他清晰地記得，夢中殘留的那一幕，從未出現(xiàn)在自己的記憶之中。
“夢，為什么如此的真實。”
格特斯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