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一切之后,吳節(jié)遞給連勝一兩銀子,讓他給女兒買藥,又讓客棧小二給這父女找了間干凈的房間。
連老三大高手一個,卻絲毫沒有高手所具備的傲氣。這年頭,文官治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武人軍戶的地位比農(nóng)民還低。
連老三是個老實人,得了吳節(jié)的雪中送炭,感激得不住流淚,千恩萬謝,不表。
吳節(jié)對錦衣衛(wèi)盯上自己一事心中疑惑,細想了想,錦衣衛(wèi)肯定是為楊宗之著書一事而來。不過,自己同這事根本沒有任何關系,卻被牽連進去,實在讓人擔心。因此,他決定讓連老三去約那兩人,順便探探口風。
可惜第二天連老三就說況貴和牛立春有公事外出,至于去什么地方,又做什么,錦衣衛(wèi)辦案,一般人自然不會知道。
如此,又過了幾日,眼見著明日就該進考場了。
院試是童子試的最后一關,只要被考官錄取,就能獲得秀才功名,享受一系列免稅、免除徭役的優(yōu)惠政策,初步擠進了明帝國的統(tǒng)治階級,主流社會。
不但如此,只要得了功名,吳節(jié)就可進縣學或者府學去做廩生。每月都有六斗米的生活補助可拿,現(xiàn)在的吳節(jié)身上有一百多兩銀子家當,在新津縣至少是一個小康人家,不用為未來幾年的生活發(fā)愁??墒?,童子試結束之后,馬上就是秋闈,然后就得趕去京城參加進士科。
從四川去北京,千里迢迢,開銷極大,也不知道這一百多兩銀子夠不夠。做了廩生,就沒有后顧之憂,至少心理上也安穩(wěn)了許多。
關系實在太大,由不得吳節(jié)不小心。
如果說,童子試的前兩場還可以揣摩考官的口味,甚至走些門路。到這一關,人情面子都沒有任何用處??忌木碜幼魍曛?,官府會另外找人謄錄,然后用紙糊住考生的名字,就算考官有意放你一馬,也不知道自己看的究竟是誰的卷子。
只有等名次排定之后,撕掉封口,才知道你過沒過關。
對于這次考試,吳節(jié)志在必得,提前半個月就開始準備了。光范文就準備了兩套,且能倒背如流。
可即便如此,因為被錦衣衛(wèi)盯上了,吳節(jié)還是覺得心中有些亂。
考試前的頭一天,吳節(jié)特意沒有喝茶,免得失眠,天沒黑就上了床,準備養(yǎng)精蓄銳。就在這個時候,連老三卻過來說,說那兩個錦衣衛(wèi)已經(jīng)回了成都,他已經(jīng)約了他們在芙蓉樓吃酒,說是要還他們的帳。
吳節(jié)一個激靈從床上躍起,不顧蛾子的阻攔,匆忙坐了輛牛車就趕到那里,到二樓找了個角樓,等著況貴和牛立春他們。
芙蓉樓聽名字很響亮,其實也很普通。二樓雖說是雅間,卻只不過用幾道屏風隔著,樓上也沒客人。
叫了一壺酒,一盤涼拌雞片,一碟鹽花生米,坐不了片刻,就聽到樓板響。
從屏風的縫隙中看出去,就看到連老三鉤腰駝背地將況貴和牛立春二人迎了上來,坐到屏風另外一面。
因為只隔著一層屏風,三人說話的聲音清晰可聞。
連老三這次約兩個錦衣衛(wèi)來見面,事先已經(jīng)得了吳節(jié)的指點,說是要還他們二人的帳。牛立春和況貴一聽有錢可拿,欣然而至。
連老三也不敢落座,站在一邊給二人斟了兩輪酒,這才從懷中掏出五兩銀子遞過去,小心道:“況兄,牛兄,這是還你們的銀子?!?p> 一看只有區(qū)區(qū)五兩,牛立春的臉就難看起來,一拍桌子:“連老三,怎么才這點,我記得你欠我們?nèi)畠闪恕!?p> 連老三訥訥說:“兩位兄弟,一文錢憋死英雄漢,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我忙了這幾天,才湊了這么點,權當是利息。剩下的……剩下的……權寬限幾日。”
“看你這個瓜慫模樣,也配自稱英雄?”牛立春還要罵,況貴一擺手:“算了,連老三你既然想著先還利息,也算乖覺,這次不同你計較了,就寬限你幾天也無妨?!?p> 連老三又謝了幾句,還是不敢落座,就那么站在旁邊。
況貴和牛立春也懶得理睬連老三這個老軍漢,旁若無人地吃酒說閑話。
吳節(jié)在旁邊聽了半天,也沒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悄悄看過去。那兩老三一臉憨厚地站在一邊,只不住地給那二人倒酒。
吳節(jié)差點被他氣得笑出聲來,這家伙實在太老實了,讓他辦點事都辦不好,我還真是瞎了眼睛。
忍無可忍,又不方便去提醒這個笨蛋,吳節(jié)在旁邊只坐得五內(nèi)俱焚,眼見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況貴和牛立春都醉了。
那連老三好象突然開了竅,又給況貴倒了一杯酒,道:“況兄,前幾日我去衛(wèi)所尋你們,卻沒找著人。否則,還能多還你們一兩銀子的。哎,小女身子實在太弱,每天光吃藥就得兩三錢銀子。”
“我說,你那女兒真真是個賠錢貨。別人家養(yǎng)女兒,到了年紀嫁出去,還能得一筆彩禮。你那癆病鬼孩子,倒貼都沒人肯要?!睕r貴聽說少得了一兩銀子,心中不快,哼了一聲。
“也不知道況兄去哪里了?”
“沒多遠,就在新津,哎,他媽的,早知道提前兩日回來了?!迸A⒋阂彩欠浅阑穑骸昂Φ梦覀冃值茉谛陆虼袅四莾扇眨促N進去了不少房房錢。萬千戶最近心情不好,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銷帳?!?p> 聽說他們?nèi)チ诵陆?,藏在一邊的吳?jié)心中一驚,立即豎起了耳朵。
“你急什么,等把案子辦下來,以唐家的富貴,咱們兄弟隨便伸伸手,就夠吃一輩子了。辦案嘛,就得辦這種大案子?!?p> 大概是說到興頭上,二人也顧不得連老三在旁邊。
“況貴,說得簡單。的確,那唐家是有油水,可萬千戶兒子病成那樣,他估計也沒心思弄這個案子?!迸A⒋嚎戳丝此闹?,一臉的畏懼:“況貴,這事也就咱們弟兄私下說說,你說,萬千戶的寶貝兒子是不是得了天花?!?p> 況貴:“這可說不準,據(jù)說都被隔離了。萬千戶這陣子看誰都不順眼,好幾個弟兄都吃了他的打。還有,千戶大人請的那個郎中,就是北門沙灣那個什么古大夫,都被千戶給打斷了腿,沒半年下不了床。估計是治不好病,惹惱了大人。”
“那就是了,肯定是天花?!迸A⒋撼榱丝诶錃猓÷曕止荆骸八锏模易罱诸^緊得很,放出去的錢都沒收回來,這日腳有些難熬。本以為辦了這個案子,可以大發(fā)一筆,卻不想遇到這糟心事??礃幼?,萬千戶的獨子這次是挺不過去了。接下來辦喪事什么的,又得大半個月……我可熬不過去了,哎,這可如何是好?”
“牛立春你也不要擔心,依我看來,這案子是通了天的,抓不抓人,什么時候抓,得上頭說了算?;蛟S,這兩日就要動手了?!?p> “這么嚇人?”透過屏風的縫隙看過去,吳節(jié)看到牛立春身體一顫,面上變色:“楊宗之不過是一個沒有功名的讀書人,雖然名氣極大,卻不至于搞出這么大動靜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