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一過,藥市上的人明顯少了,趙瑞才滿意而歸。父親讓他負(fù)責(zé)采購的是三七與川芎等六七種,都已經(jīng)得了,且價錢低,成色好。這次采購的數(shù)量很小,不過是倉庫里存量少了,應(yīng)急用的。大批量的采購都放在了下個月,屆時安國這邊舉行一年一度的藥材大會,那才是真正讓人開眼呢!
趙瑞才回到紫薇旅館,發(fā)現(xiàn)弟弟還未回來。
他這個弟弟,在法國待得時間久了,腦子有些變了似地。以前從不在父親面前邀寵,冷不丁就回來了,嚷嚷著要進(jìn)藥廠管事兒,父親本來要轉(zhuǎn)一個廠子給他,是自己和母親再三勸慰,才改了念頭。他一點(diǎn)從業(yè)經(jīng)驗(yàn)沒有,怎么能給他廠子呢,沒的糟蹋了。家里的這六個廠子,可都是祖父一手創(chuàng)立的,父親擴(kuò)大了規(guī)模,自己苦心管著,才有了現(xiàn)在壟斷整個江北的局面。
等了片刻仍不見趙瑞德的影子,趙瑞才很無奈地嘆口氣,吩咐下人去吃飯,自己一個人坐車來到一品香酒樓。
一品香名譽(yù)在外,平時也是人滿為患,今天各地的藥商更多,無論是樓上的包間,還是樓下的大廳,都坐滿了人。那伙計(jì)一看趙瑞才是一個人,就不大重視,說,“前面候著的人忒多,這位客官改日再來罷!”
趙瑞才早就聽說過一品樓的美味,可惜每次來安國都是行色匆匆,要不然就是有父親想跟著,父親不慣吃辣,說自己的血熱之人,也不宜吃辣,每次都是去青竹齋用飯。而這一品香最永明的菜式兒均是鮮辣口味的。今兒好不容易有功夫兒來,竟被個跑堂的往外攆,心里本不暢快,更有火了,老實(shí)不客氣地在門口茶水間坐下,從衣服里掏出十塊大洋,摔在柜臺上,不以為然地說,“怎么,這些錢夠不夠?沒有顏色的東西,還不快安排座位與你大爺!”
那伙計(jì)看著白花花的大洋耀眼,一品樓的菜品雖貴,十個大洋也可以擺滿一桌子了,只是這公子一個人吃的完嗎?臉上立即笑開了花,拿起銀元,說,“小的眼拙,冒犯了這位爺,請稍等片刻,我這去給大爺催個坐兒!”
趙瑞才哼了一聲,命那小伙計(jì)重新泡了茶,才算氣平。
剛喝了半盞茶,卻見弟弟趙瑞才同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藥商摸樣的人進(jìn)來了,兩人有說有笑。
這老二,讓他采買個藥倒像去做苦力了一樣,大早上穿的整整齊齊的青綢長衫,還是昨日他送的,才穿了這一上午,弄得稀皺。
“哥,怎么你一個人在這里?”趙瑞德有些奇怪跟著的圖掌柜哪里去了。
“哦,我讓他同幾個伙計(jì)一起吃飯了,你怎么才來?這位是?”趙瑞才雖然看見自家弟弟一肚子氣,但畢竟外人在場。
“哥,我跟你介紹,這個是百草堂的白老板?!?p> 白若林微微一笑,拱手說,“幸會!”一眼就認(rèn)出了那是趙家的大公子趙瑞才。
趙瑞才也在醫(yī)藥行當(dāng)上混了幾年,差不多的人都有些臉熟,百草堂他也聽說過,只眼前這個白老板似乎有些眼生,但也客氣地回了禮,心下有些納罕,怎么弟弟同他在一起,百草堂也是做得零售,在安國沒有一個批發(fā)鋪?zhàn)?,趙瑞德和他套的什么勁?
罷了,他這個弟弟行事兒一向不怎么靠譜,不過是有些歪才而已。
這時正好小伙計(jì)下來,看多了兩人,其中一個白若林是認(rèn)識的,白天齊是這里的老客兒了,此人是他家的好女婿。臉上的笑容便多了巴結(jié)之意,說,“三位客官請,樓上剛空下來一個包廂?!?p> 趙瑞才走在最前面上了樓,三人坐定,叫了許多菜品,白若林多年歷練出來,最會應(yīng)酬,酒量也好,便先端起一杯酒,說,“久聞江北趙家藥局大名,果然二位不凡,我先干三杯為敬!”
趙瑞德如何碰到了白若林,這也是巧了。白若林同岳父吃完了中飯,又檢視了一些名貴藥材,白天齊便去鋪?zhàn)雍竺鎺啃⑷チ?。這是多年的老習(xí)慣,一年四季,雷打不動,都午休一個時辰,最是養(yǎng)生。
白若林卻精神很好,也不忙著回去找白薇,藥市人少了,但大部分?jǐn)偽贿€沒撤,一個人兒慢慢逛起來。
藥市上有流量動輒上千斤萬斤的大攤子,也有一些安國的本地人,種了一些稀有藥材補(bǔ)貼家用,白若林停在一個寫有“本地西洋參”的攤子前,看那西洋參有拇指粗,兩三寸長,再看看剖面,呈淡黃色,邊緣環(huán)紋明顯,中間輪紋也均勻,非是那假冒的,再聞氣味兒,一股子特有的濃郁苦味兒,這參只能算中等,難為的是竟然是本地種植出來的,白若林不由有些佩服,看他統(tǒng)共擺了只四五斤出來,便說,“老板,這是自家種的?”
那老板,五十來歲,精瘦黝黑,一看就是做慣農(nóng)活的,見有主顧,連忙放下手里的面碗,答,“可不就是自家種的!這是我侄子不知從哪里學(xué)來的法兒,在院子里搭了個黑棚子,鼓搗了好幾年才出來的參,雖然個兒小,味道不差,統(tǒng)共出了一百多斤,就剩下這幾斤了,老板全拿了罷,我給你個實(shí)在價格。”
白若林點(diǎn)點(diǎn)頭,自衣服里掏出大洋來與他,四五斤也不甚重,便一手拎著回去,走至中街正要轉(zhuǎn)彎,看見了滿頭是汗的趙瑞德,那一麻袋蟲草被擲在一邊。他心下笑笑,原本就有些奇怪,此刻更不會放過這個機(jī)會,先不過去問,先找了一個腳力,今兒逢市,腳力特多。這才過去同半蹲在地上的趙瑞德招呼,“這位小兄弟,有些面熟,尊姓大名?”
趙瑞德在安國除了白薇家,一個人不認(rèn)識,且手上雖然有值錢的蟲草,確是一個現(xiàn)大洋都沒有了,見有人幫忙,便站起來,回了禮,說,“在下趙瑞德?!?p> 趙瑞德?
白若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這個人就是趙家二公子?怨不得上午那樣巴結(jié)岳父,還親自背了蟲草,岳父不領(lǐng)情,把3000元的蟲草作價4000元賣給了他,又背回來了。還有這樣死板的人!
面上卻笑笑,問,“不知四通藥局趙有生前輩和小兄弟有何關(guān)系?”
趙瑞德一聽原來是認(rèn)識父親的,便說,“正是家父?!币簿屠蠈?shí)不客氣地讓白若林找來的腳力背上蟲草,兩人走在后面說這話兒。
“這蟲草品相不錯,趙老弟很有眼光呀!”白若林贊道。
這卻說到了趙瑞德的痛處,那銀元是父親讓買麝香與黃連的,如今花的一文不剩,還不知如何交代呢。當(dāng)下臉色很有些不好看。
白若林其實(shí)早看出來他并不想要那蟲草,只是白天齊逼著罷了,果然,趙瑞德沉默了幾分鐘,說,“若大哥看好這批蟲草,不知什么,兄弟讓與便是,仍舊按三千銀元?!?p> 白若林?jǐn)[擺手,他不慣沾這種小便宜,說,“罷了,還是按四千銀元。若兄弟有誠意,咱們做一宗大買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