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青的人事檔案雖然歸屬滬海辦事處,但一年到頭也沒幾次走進公司大門,他們受雇于天師集團,但屬于第三方公司簽署合同的派遣制人員。除了享受著休年假、定期體檢、五險一金等常規(guī)待遇,再加一筆每月打到銀行卡里的可觀收入外,還有令那些坐班員工們羨慕不來的東西,那就是自由。
七個設(shè)立在大都市的代表處顯然無法做到充分覆蓋,于是業(yè)務(wù)范圍分散在華夏各道小片區(qū)域的外包肅靈士便應(yīng)運而生。以雒青來說,她可以整日駕車游蕩在姑蘇、梁溪、宣州、湖州、禾城——也就是整個環(huán)太湖區(qū)域,在接到滬海辦運營指揮中心的調(diào)度通知時,便依照指示去相應(yīng)地點處理業(yè)務(wù)。往往只有到年終,才需要去一趟滬海述職。
也是因為外包肅靈士們工作的自由靈活被正式員工視為不穩(wěn)定和高風險,所以諸如調(diào)查天師符這類涉及集團重要資產(chǎn)和核心機密的業(yè)務(wù),是不會讓他們直接單獨參與的。
“所以說,你吃了天師符…”雒青又看了一眼手表上的呼吸燈,聲音冷冰冰地問道:“有什么感覺?”
“不太好咽,別的沒有了?!闭勌焓止麛嗟負u頭——他決定暫且將肚皮上那塊圓形紋身的事情隱瞞下來,畢竟截止目前還沒出現(xiàn)什么病痛。他覺得若是被當做與眾不同的另類,那種感覺恐怕并不好受。
雖說手表呼吸燈顯示出談天身上存在有不同于符箓和靈鬼的能量,但雒青卻懶得再理會了,她不耐煩地看著不遠處取證的警察正向警車方向走去,意識到是她該出場了,仰頭對王向輝道:“等會兒我自己進去?!?p> “好?!蓖跸蜉x才不愿意去那種地方呢,要不是此事或許與天師集團有關(guān),他完全可以交給手下和校保衛(wèi)科出面解決,便點頭道:“我去警方那邊看看調(diào)查結(jié)果?!?p> 談天攥了攥拳,心里害怕極了,卻也生出了一種“錯過就會后悔”的預感。一方面,幾個小時前親眼見到許諾和張雋見義勇為的行動,談天受此感染充滿了斗志;另一方面,他不知道天師符帶給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所以迫不及待希望更多地接觸和了解這一切。他咬牙堅定道:“我也一起去?!?p> 王向輝和雒青二人同時看向他,眼神里都帶著質(zhì)疑。女孩驚訝后旋即又恢復冷冰冰的神色和語氣:“別逗了?!?p> “我沒開玩笑?!闭勌鞂ψ约罕惠p看有些氣不過,強詞奪理般解釋道:“天師符在我肚子里,既然這是鎮(zhèn)靈用的,那我多少也能派得上用場吧?!?p> 王向輝聽罷想了想,對雒青點點頭表示認可。其實他適才肯招呼談天來到案發(fā)現(xiàn)場,也是出于這方面的考慮——許諾“不管在哪兒都會有些用處”的話還在耳邊,那位業(yè)務(wù)總監(jiān)雖然年輕些,但畢竟也是有十幾年的工作經(jīng)驗的資深雇員。經(jīng)驗告訴他在這種兩眼一抹黑時候,聽聽內(nèi)行的話總是沒錯的,況且這個雒青也實在太年輕了,找個男生幫幫忙應(yīng)該也不是壞事。
“那行吧?!宾们嗖恢每煞竦芈柭柤?。恰好此時劉民祥向三人擺手示意,雒青便一馬當先向警車方向走去,一面走一面極隨意地對談天道:“你自己留神吧,不行就撤。”
冷淡無形地嘲諷傷害性極強。談天心想你一個瘦瘦弱弱的小姑娘都不害怕,難道我這精壯的大小伙子這么不中用嗎?
四名警察都已回到車內(nèi),余下劉民祥夾著一本塞著各種照片、物證的公文包,對王向輝點點頭。后者便示意雒青和談天可以去案件現(xiàn)場調(diào)查,他本人則向前找劉警官說話。
談天心中憋著一口氣,倒也沖淡了緊張害怕,可跟在雒青身后走到主樓廣場燈火稀少的陰影中時,還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前面經(jīng)過最后一盞路燈,便是那片死寂的黑暗了,月光下他隱隱看到那片區(qū)域被低矮的警戒帶圍著,嗅到空氣中若有若無淡淡的血腥味。
雒青似乎能察覺到身后青年的恐懼,她停在那盞路燈下,從托特包里取出一桿黑色短棍,在談天震驚的目光下舉起又用力一甩,便成了一支足有半米的長棍。
“這…這是甩棍?”談天還在驚訝于面前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女生竟然會隨身攜帶如此粗暴的冷兵器,雒青已回頭倒握著甩棍將把手遞到談天面前。
她語氣冷淡依舊:“拿著防身?!?p> 談天接過那支沉甸甸的合金長棍握緊,的確感到一絲奇妙的安全感。他試著甩了甩,繼續(xù)跟上雒青向黑暗處前進的步伐,弱弱問道:“我聽說你們是用靈弓的???”
“我不用。”雒青干脆回答,一面又從包里取出一桿小臂長短、看起來分量十足的黑色強光手電,“啪”地一下點亮,站在警戒帶前,道:“我一般以理服人?!?p> “理?”談天將甩棍放在手中掂了掂,心中暗自吐槽:“物理的理吧?!?p> 還在想著,雒青將強光手電一閃照向警戒帶內(nèi),順著燈光看過去,談天突感一股惡寒涌上心頭,腸胃攪動翻涌,喉嚨一陣惡心“哇”地一口吐了出來——原來那片區(qū)域的地磚已被暗紅血液染作一團,分辨不出的白色黏稠液體和腥臭的血水混在一起,夾雜著一縷縷的黑色頭發(fā)和碎骨殘肉。
“靈鬼依附于活人作祟,又被稱為‘寄主’。所以只要讓他們喪失行動能力,也同樣可以解除威脅?!宾们嗦牭秸勌靽I吐聲響也不在意,只輕輕皺了皺眉便跨過警戒帶自顧向那一攤血污走去?,F(xiàn)場狼藉一片,地上的人形現(xiàn)場痕跡固定線呈現(xiàn)出一種非人所能及的姿勢,想必死者在高空墜下的過程中碰到了足以令其多處骨折的障礙物。
雒青冷靜極了,似乎這樣地獄般的場面于她而言只是家常便飯。她小心地繞過地上的血污,不觸碰現(xiàn)場的任何東西以免給警察后續(xù)的工作帶來不便,右手反持手電架在左臂,左手腕上手表的攝像頭對準現(xiàn)場慢慢地進行掃描。
此時的談天完全認慫了——他的大腦空白一片,心臟砰砰地撞擊,嘔吐感還未完全消退,胃酸時不時翻涌到喉嚨口伴隨著火辣辣疼痛,這些都令他難受極了。他握住甩棍小跑回到路燈下,一手扶住燈桿貪婪地大口深呼吸,五六分鐘后看到雒青走回來,窒息的感覺才稍稍褪去。
雒青走回來,從包里取出一根便攜裝漱口水,向談天扔過去:“拿著。”
談天紅著臉接過漱口水撕開包裝倒進嘴里,富含酒精的橘子味辣得他嘴角一陣抽搐。強忍著辛辣狠狠漱了半分鐘,到暗處的下水道吐掉再跑回來。撓撓頭將甩棍遞給雒青,已是羞愧地無法開口了。
“你先拿著?!宾们嗯e高腕上手表對著二十八樓頂層,屏幕里顯出的實時照片上竟然泛起一團團的透明光暈,好似霧靄一般。她放下手腕,向主樓的側(cè)門方向走去:“看來這次的確是靈鬼作祟。”
談天跟在后面支吾道:“我…我還要一起去嗎?”
雒青停步回頭瞥他一眼,反問道:“你不是吃了天師符嗎?”
聽到雒青原話奉還,談天臉皮通紅,為了挽尊只好強壓住自己心跳不止的緊張,咬著牙快步走到雒青身前打頭陣。疏散過的主樓空無一人,二人乘電梯爬到頂樓天臺也再沒看到如樓下那般的地獄慘像。雒青用探靈手表記錄和標識了積聚在天臺的靈鬼氣息,談天就站在一邊緊張兮兮地握著甩棍四處張望。
待到雒青的工作收尾下樓,兩輛警車已然開走,王向輝還在樓下等候,問道:“怎么樣?”
雒青將甩棍收起裝進包里,答道:“可以確認是靈鬼作祟無誤了,只不過寄主已經(jīng)逃脫,接下來也得看警方的調(diào)查了?!?p> 王向輝點點頭,作為校方接口天師集團的直屬人員,他今晚的配合程度可謂盡職盡責了。從襯衫口袋里取出一張拍立得照片,還在猶豫是否要展示給二人,道:“這是劉民祥給我留下的受害者照片…”
雒青示意自己需要看一眼,談天既害怕又不想錯過,抱著“來都來了”的想法鼓足勇氣湊上去。照片是側(cè)面俯視拍攝的,相紙里一個白色連衣短裙的長發(fā)女孩以詭異的姿勢倒在血泊里,蓬亂沾血的頭發(fā)掩住破損的頭顱讓人無法看清面龐,而她的腳下,是一雙漂亮的球鞋。
“??!”談天腦袋嗡的一聲,他哆嗦地指著受害者的鞋子,磕磕巴巴道:“我…我今晚見過這雙一樣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