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下)
香茹打開衣柜取出一件淡紫褐色的上衣,宮里規(guī)矩,宮女們的衣服一年只有兩個顏色,春夏穿綠色,秋冬穿紫褐色,每一季的衣服雖是宮里賞的,卻因布料的關(guān)系衣服顏色并不次次相同,有深有淺,但又都在規(guī)定的色系里頭,由宮女們隨便,今天想穿淺的穿淺的,想穿深的穿深的。
款式是固定的,宮女們能爭奇斗艷的地方就在衣服上的繡花上,袖口領(lǐng)口褲腳和鞋幫子上,只要能繡花的地方都是宮女們比拼手藝的地方。而身為掌事的大姑姑,每天吃飽沒事干就是跟另幾位掌事大姑姑比拼衣服上的繡花,要是覺得自己被比下去了,回來就讓香茹改,香茹除了廚房里的雜活和伺候容姑姑飲食起居,還要負(fù)責(zé)給她的衣服拆、改、做,從起床到睡覺一整天下來沒得歇。
在這不知道是磨練還是虐待的對待下,以前的香茹硬是練就了一手好女紅。
香茹找了個包袱皮把衣服包起來,然后收拾了桌上的碗盤,將包袱掛在肩頭,一手食盒一手水壺直奔廚房。
清潔廚房是雜役干的活,香茹回到廚房時,大家都已吃過早飯,開始做午飯的準(zhǔn)備,銀花和丁香在整理用過的廚餐具,一會兒就有一大盆的鍋碗瓢盆要洗出來。
銀花接過香茹手里的食盒和水壺,看了一眼她肩頭上的包袱,知道容姑姑又給她活了,從蒸籠里拿了個溫?zé)岬幕ň砣较闳阕炖?,讓她快去快回?p> 香茹邊咽著花卷邊跑回自己的睡房,扔下包袱又竄回廚房,這一來一回的工夫,那個花卷已然下了肚,接過銀花遞來的粥和咸菜就站在廚房外的廊下稀里嘩啦的一通灌。
這就是香茹早上起床后每天都經(jīng)歷的情景,別人都能安穩(wěn)的吃個早飯,她不能。
幸好這個身體沒有胃病。
邊灌粥,香茹邊如此想。
狼吞虎咽地結(jié)束了早飯,香茹走向井邊,在她吃飯的時候,丁香和銀花已經(jīng)抬著滿滿一大盆用過的餐具在井邊清洗起來。
香茹加入進(jìn)去,三人一起洗速度快了很多,正洗著,今日廚房用的食材也送到了,食材中除了蔬菜副食和肉類活禽外還有大量各種水果,在香茹看來,只要不挑食,每日所需營養(yǎng)都是能保證的。
女醫(yī)館幾十號人全為女性,別說男人了,連個太監(jiān)都沒有,每日食材由太醫(yī)院的小太監(jiān)們送來,他們送來就走,并不多做停留。
小太監(jiān)送來了菜,容姑姑不知道從哪里跟著冒出來,指揮著其他人清點了數(shù)量,然后把要洗的菜用盆裝了放到井邊,習(xí)慣性罵幾句,催香茹三人手腳麻利點,接著轉(zhuǎn)身進(jìn)了廚房,指著廚房眾人的鼻子再挨個罵一遍,這才搖著早就不纖細(xì)的腰身去別處蹓跶了。
餐具洗過了第一遍,剩下的漂洗工作由丁香和銀花繼續(xù)做,香茹脫身出來到一邊揀菜,每天廚房的雜役工作三個人就是這樣分工協(xié)作,已經(jīng)化作了不需言語溝通的默契。
廚房里的人沒有一人出來幫忙分擔(dān)一下,容姑姑走后,她們在里面燒上壺水等著泡茶喝,四位廚娘商量今天做什么菜,而另八位廚工則慢騰騰地開始準(zhǔn)備各類蔥姜蒜末,容姑姑天天早上都這么罵一回,眾人早習(xí)慣了。
況且宮里本來就是這樣,該自己的事就做,不該自己的事就看別人做。
銀花和丁香按部就班的洗完餐具,抬回廚房一件件用干抹布擦干放在柜子里備用,再出來的時候帶了一碗熱茶水給香茹,換香茹喝水休息一下,她們倆人坐下繼續(xù)揀菜削皮。
大半個上午的時間就在井邊這樣過去了,揀好洗完的蔬菜肉類瀝干水裝在竹簸箕里,一個摞一個抱回廚房,放在廚房中間的長條桌案上。
廚工們這時候也早把做飯要用的油鹽醬醋蔥姜蒜等調(diào)料都備好,用小器皿裝著,擺在灶臺邊廚娘順手的位子上。香茹她們把干凈的菜拿進(jìn)來后,她們繼續(xù)根據(jù)廚娘今天的菜譜,把原料菜切絲切丁切塊切片,再按每道菜的所需份量分配好,方便廚娘后面烹飪。
廚房里開始忙碌起來,就說明香茹三人今天上午的工作暫告結(jié)束,可以回屋里稍事休息了。
回到居住的院子,三人先打了桶清水洗手,然后回到屋里給香茹身上新鮮的青紫傷痕上藥,再然后銀花和丁香去洗自己的衣物,香茹則抱著針線簍子和容姑姑那件衣服坐在廊下陽光最好的地方開始拆袖子上的繡花。
忙忙碌碌一上午,這會兒坐下來,香茹終于有空來重新思考眼下的生活方式。
重生來之不易,她既然占了這個殼子她也明白順道一并承繼了這個殼子的責(zé)任和義務(wù),但畢竟現(xiàn)在是組裝貨了,要她再像原裝貨那樣每天麻木不仁的生活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天天挨打的日子是肯定不能再過了,必須得想辦法把容姑姑哄住了,就像摸小貓似的,順著毛給她摸順了自己才有好日子過,不然自己皮骨再賤,打得多了,保不齊哪天就給打殘了呢,那不就吃大虧了,好不容易才活過來的。
所以,眼下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做個稱職的狗腿子,一切以容姑姑的要求為己任,她說東自己絕不說西,她說一加一等于五,自己就絕不能糾正她其實等于二。
賤嗎?有點。但誰在乎呢?
香茹心里打定了主意,心態(tài)慢慢的沉靜下來,專心于手上的活計。
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
別看袖子上那一圈裝飾紋面積不大,可花樣繡得很細(xì)密,是很好的針工,所以拆起來費神費勁,到差不多吃飯時間,香茹一個袖子都沒拆完,也只能把東西放回屋中,匆匆忙忙跑去廚房端飯端菜送去容姑姑房中。
伺候了容姑姑午飯,又服侍了她洗臉和歇中覺,香茹才收拾了餐具回廚房。當(dāng)然,這個時候,整個女醫(yī)館的人差不多都吃完了,又是只有她一人沒吃,還好有丁香和銀花,她倆給香茹留下了一些飯菜,但是除了飯是溫?zé)岬?,菜已?jīng)涼了。
香茹沒得挑,她把所有的菜倒在一個大盤子里,再把飯倒進(jìn)去,拌一拌,就這么狼吞虎咽地吃。
跟早上一樣,香茹吃飯的時候,丁香和銀花已經(jīng)開始在井邊清洗餐具,廚房里還未收拾,而四位廚娘八位廚工則都在飯后回屋休息去了。
簡單的說,剩下的全部善后事宜都是香茹三個人的事。
身體的記憶讓香茹吃飯速度很快,但體內(nèi)靈魂卻在搶奪身體控制權(quán),要讓香茹的吃飯速度慢下來,因為咀嚼不充分的話會給胃腸消化帶來負(fù)擔(dān),不利于健康,長期如此會有胃病風(fēng)險。
肌肉記憶和靈魂意識各自帶領(lǐng)著盟友植物神經(jīng)和中樞神經(jīng)開始了一場拉鋸戰(zhàn),直接表現(xiàn)就是香茹一會兒大口囫圇吞咽噎得直翻白眼,一會兒又細(xì)細(xì)咀嚼連根菜葉子都要嚼爛了才咽下。
半碗飯下肚后,靈魂意識與盟友取得戰(zhàn)事勝利,奪得了身體控制權(quán),香茹吞咽的速度慢了下來,后面半碗飯她恢復(fù)了前世的吃飯速度,大口吃,慢慢嚼,細(xì)嚼慢咽才符合她職業(yè)營養(yǎng)師的養(yǎng)生之道。
摸摸肚子,吃飽的感覺就是好。香茹把碗筷放進(jìn)水盆里,她沒留下一起洗,而是打了一桶水回廚房收拾,換了兩桶水把廚房里做飯的油污洗刷干凈后才回來與丁香銀花洗凈剩下的鍋碗瓢盆。
將餐廚具歸位的工作仍然交到了丁香和銀花身上,香茹飛快跑回屋子,抓緊一切時間把衣服上未拆完的繡花給拆下來,下午她還要伺候容姑姑吃點心和晚飯,晚上還要為容姑姑單做夜宵,要是今天沒拆完,后面兩天根本來不及繡。
丁香和銀花做完了剩下的活回來香茹拆完了一只袖子,廚娘們歇中覺起來去廚房做點心時第二只袖子拆了一半,眼看第一道工序快要完成,銀花過來喚她,說是點心好了,該給容姑姑送去了。
香茹只得放下手里的東西,奔向廚房。
廚房做了四樣花糕,香茹一樣揀了三塊裝了一盤子,再拿了一壺新泡的茶,趁熱端去給容姑姑。
容姑姑坐在窗下桌前,架子擺得十足,捏著蘭花指,粗短的小指翹得高高的,四樣的糕點一樣拿了一塊,每塊卻只吃了兩三口就放下不要了,光喝茶。
香茹大氣不敢喘,雙手垂在身前恭敬的站在一旁,微低著頭,眼睛望著自己的鞋尖,可余光卻又放在容姑姑身上。見到她杯中的茶水不多了,香茹趕緊上前續(xù)上茶水,再退下去安靜侍立,心里祈盼著容姑姑早些放她走,她還有半個袖子的花沒拆呢。
香茹的愿望似乎是得到了老天的響應(yīng),容姑姑喝了兩杯茶后,揮手讓香茹收拾東西下去了。
十二塊糕點只有四塊各啃了一角,另加只喝了兩杯的半壺茶水。香茹把這幾乎原樣的點心拿回廚房,全部直接倒進(jìn)了潲水桶。
到外面洗了手又回來,香茹拿了兩塊糕點一邊往嘴里塞一邊往自己住的院子跑,沖回屋子端起針線簍子往廊下一坐,一口將手上剩余的糕點全塞進(jìn)嘴里,腮幫子鼓得大大的,嘴里慢慢嚼,手上飛快開工。
緊趕慢趕,終于在天色暗下來之前將衣袖上的繡花全部拆干凈,放下東西,香茹一邊在腦中設(shè)計著新繡花樣式的圖樣,一邊跑回廚房做晚飯前的最后準(zhǔn)備。
皇帝皇后等高高在上的人兒一天只有早午兩頓,他們餓了隨時有點心墊補(bǔ),底下做事的下人兩頓可不夠,于是又一個皇恩浩蕩,體恤宮人辛苦,特批傍晚加頓正餐。
酉初刻,晚飯上桌,廚娘精心烹飪的有葷有素六菜一湯一酒一飯盛在食盒里由香茹送去容姑姑屋子,容姑姑嘬酒吃菜好不愜意,香茹餓著肚子在旁邊布菜斟酒,下午吃的那兩塊糕點這會兒早就消化沒了。
吃過飯,茶水漱口,再喝了幾口消食茶,容姑姑終于把注意力放在了香茹身上,問她那件衣服有沒有開始繡花。
繡花老實回答,才剛把花樣全部拆完,還沒開始繡。
一聽這話,容姑姑頓時勃然大怒,翻臉之快前所未見,噌的起身就從床頭拿來藤條鞭子抽了香茹幾下。
香茹不敢躲也不敢閃,老老實實站在原地任鞭子一下下的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
“翅膀硬了?。扛以谖胰莨霉妹媲巴祽辛税??拆個花樣拆一天,動作這么慢,養(yǎng)你有什么用?那么多時間你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偷出館去會相好的了?”
香茹簡直哭笑不得,她一整天都忙得要死,一點時間都不敢耽誤拼命干活,偏偏這個更年期老妖婆不知道“理”字怎么寫,得吃藥。
算了,跟她講什么道理,這個老妖婆從來不曾講過理,想打就打,想罰就罰,克扣起宮女例銀來比周扒皮都狠,還是省點力氣的好。
容姑姑狠敲了香茹一頓鞭子,才氣喘吁吁的結(jié)束了飯后運動,罵了一聲“滾”,香茹拖著傷上加傷的身子收拾了桌子后利索地滾了。
回到廚房,不用想,又是只有一盤溫?zé)岬陌罪埌柚鴰讟記隽说牟擞脗€大湯碗倒扣在炒菜鍋里,廚娘等人都回屋休息了,廚房里一根人毛都沒有,丁香和銀花在井邊洗碗。
香茹把食盒里的殘羹通通倒進(jìn)潲水桶,然后把東西拿去井邊,回到廚房里拿出她的晚飯,一邊吃一邊圍著長桌案轉(zhuǎn)圈。
結(jié)合記憶和今天親眼看到的容姑姑的表現(xiàn),香茹可以確定那個老妖婆的更年期綜合癥已經(jīng)嚴(yán)重到了要吃藥控制的地步,卻沒見她去找醫(yī)婆或醫(yī)官拿過藥,也許她自己根本沒意識到這是病。
對一個毫無自知之明的病人說她有病,這種自找倒霉的事香茹可不會干,今天挨了兩頓打已讓她知道厲害。
容姑姑才剛四十多,宮里規(guī)矩,老宮女老太監(jiān)滿五十歲離宮還鄉(xiāng),現(xiàn)在離容姑姑還鄉(xiāng)的那一天還有好幾年,這天天吃鞭子的日子必須得想辦法加以改變。
更年期,嗯,好吧,就針對這更年期來吧,她前世好歹是名營養(yǎng)師呢,食補(bǔ)藥膳那是她的強(qiáng)項。既然容姑姑沒去找醫(yī)婆開藥調(diào)理,就只能靠自己給她弄點好吃的了,就算回報容姑姑四年來對她廚藝的訓(xùn)練好了。
那個女人調(diào)教自己廚藝說好聽了是將來升她做廚娘,其實還不是為了天天給她做夜宵,人家一天吃三頓加個下午點心,這個女人一天三頓加下午點心還不夠晚上還要一頓,怪不得養(yǎng)出那樣一副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