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么著一說,我可算是明白了……昔日張巡守城,就是與闔城百姓共存亡,其實不論百姓是否愿意,共存亡這一條是絕不能改的?!笔房煞m然在大局上有點兒迷迷糊糊糊,而且有婦人之仁缺乏雷霆手段,所以馭下無方。不過好處就是從諫如流,而且智商也絕不低下。
曾志國一說,他便已經(jīng)算是全明白了。
怎么說,史可法能憑著考試混進大明帝國高級公務(wù)員隊伍,而且在當(dāng)時最拉風(fēng)的黨派東林黨zhan有重要地位的人,這樣的人,絕不會是個蠢蛋。
“阿彌陀佛,督鎮(zhèn)您這么一說,滿天的云彩都散開了!”曾志國笑咪咪一合掌,臉上布滿了賊兮兮的微笑,這副形容兒可跟他的長相完全不搭。
“曾游擊,本閣部斷想不到,你居然是如此人才,條理清晰,說話兒也干練。怎么,以前讀過書罷?”
“末將小時候是讀過幾年私塾,后來兵慌馬亂的,又長這么大塊頭,索性便從了軍?!?p> 曾志國說起謊話來眼皮也不帶眨一下,其實原本這副身體,連筆是什么樣都不知道,倒是身大力不虧,從小學(xué)武,所以武藝還頗不差。
在大明武官中,不識字的占九成九,能認(rèn)幾個大字的都是高等精英人才,如果讀過幾年私塾的話,那可當(dāng)?shù)闷稹叭鍖ⅰ边@兩字了。
“好,很好?!笔房煞ㄐΦ囊娧啦灰娧?,如果不是曾志國比他高一個頭,怕是就要連連拍肩,表示嘉許了。
事實上,曾志國敢吹這種牛皮也是有底子的,前世做為一個無業(yè)游民的他,閑暇時唯一的樂趣和愛好就是看看史書,練練大字,所以舊學(xué)底子和明朝的秀才肯定是沒得比,不過吹牛念過幾年私塾的本錢還是有的。
“曾游擊,你的表字是什么?”
如果曾志國是一個普通士兵,史可法直接叫他的名字就可以了,現(xiàn)在以曾志國的官職來說,要么史可法直呼他的姓名,要么就叫他的表字,或是別號,不然老是稱呼官銜,史可法覺得很是別扭。
而不問別號直接詢問表字,就說明史閣部是要把眼前的這位五品游擊當(dāng)成自己人來看待了。
這一點區(qū)別曾志國還是懂得的,當(dāng)下就在史閣部的王者之氣面前納頭便拜:“稟督鎮(zhèn)大人,末將表字一成。蒙大人昨日救得性命,當(dāng)以結(jié)草銜環(huán)而報!”
這一番話,倒是有一半以上出自真心,究竟是救命之恩,還是眼前這東林黨里難得能做事,又能趨國赴死的人感動了他,倒也不必細(xì)究。
史可法也是滿臉的感慨,親手把曾志國扶起,就手兒還拍拍他寬厚的后背……
“一成啊,你也算是個有良心的,懂得知恩必報這一條,眼下這世道算是難得了。你說的話算是上的條陳,我這里先給你記上一功吧,若是守住揚州,就算你的首功!”
有這一句話,曾志國算是從黃得功的部下,順理成章的變成了史可法的嫡系。
“這末將當(dāng)不起啊,大人?!?p> “當(dāng)?shù)闷?!”史可法滿臉于思:“能給我出主意的人太少了,今日之下,才知道身邊盡多虛言矯飾而實則草包的人物,從建奴犯境時起,他們,打的就是想要投降的主意!有幾個有良心的,也只抱定了心思和我殉死了事,可這無濟于事啊?!?p> 說到這兒,史可法嚴(yán)重不符合自己身份和氣度的砸吧砸吧嘴,又向著曾志國吩咐道:“一成啊,你是游擊,調(diào)撥六百兵丁歸你統(tǒng)屬,再給你五十匹軍馬,今日罵敵壯膽也算一功,再賞一百兩銀子,好生去做事吧……”
曾志國今天的表現(xiàn),倒也算是出了一下風(fēng)頭,不過也確實當(dāng)不起史可法如此厚賜的。亂世時,什么官銜都是假的,手里有了兵才是實在的。再有軍馬,也是難得之物,百兩白銀,以明朝的物價來說,更是厚賜。
倒不是史可法老糊涂了,實在是這個時候的明朝,當(dāng)真是秋后的螞蚱,沒幾天蹦跶了。多少朝廷大吏積年宿將要么死了要么降了,留在江南江北的原本都是些二流貨色,一流的人才極少,更不要說有那種敢在敵人大軍圍城時,叫罵敵軍將領(lǐng)的膽色了。再加上曾志國之后的獻策也給史可法留下了深刻的映象,曾志國的說法有老生常談的部份,大多卻是守城時急需注意和小心的。而對敵軍動態(tài)的判斷,僅憑紅衣大炮路遠難至,新附軍要幾天的調(diào)整收編才能使用這兩點,就夠讓史可法刮目相看了。
不管在哪一個世紀(jì),缺乏的始終是人才啊……
?。?p> 城外的清兵亂了半天,終于意興闌珊的退去了。
果然不出曾志國所料,清軍雖然占據(jù)了有利地形,城外還有不少樹木可供砍伐,不過在有了紅衣大炮的今天,讓清軍主力來一次蟻附攻城的殘酷戰(zhàn)法,那些建奴權(quán)貴卻是顯不得下這種血本。
破潼關(guān)就是用的紅衣大炮,兩千年雄關(guān)抵不上大炮幾顆炮子兒,這會子再來血戰(zhàn)攻城,建奴的旗丁再不是人,當(dāng)官的也有點兒不好意思吧……
況且,滿洲八旗現(xiàn)在一共才五六萬左右的可用的男丁,一場攻城戰(zhàn)要是死個幾千,全族都得罵娘,多鐸他再瘋也瘋不到這個地步兒。
有李成棟、金聲恒他們呢,好歹讓這些新附漢軍也有機會上場表現(xiàn)不是?
清軍一退走,滿城頭站著的明軍將士先是歡呼起來,城頭擺放的鼓被打的山響,打鼓的明軍將士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一下又一下的敲打著興奮而又雜亂的鼓點兒,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氣氛就在這城頭蔓延開來,接著,又傳向了揚州城內(nèi)。
隨著軍人的歡呼聲,底下的民夫百姓也奔走相告,滿臉歡喜,接著,就是闔城打鼓放炮,熱鬧的不成模樣。
只是以曾志國這個局外的人眼光來看,這眼前的歡娛,總有著那么一點點別扭勁兒……
就好象,走著夜路的人點著燈籠說著笑話兒,聲音大的嚇鬼,也嚇人……眼前這情形,不過是闔城軍民百姓去了眼前的大難,而前途未知,只是借著這一點理由盡情的歡騰一會兒,而再過幾天,終究還是要見真章,揚州城,能否逃脫來日大難?
誰心里也沒底……
“走一路看一步吧……”領(lǐng)了印信號牌的曾志國在接受了史可法當(dāng)著文武大僚們的夸贊之后,步下城頭,看著一股股煙花爆竹燃燒而起的煙霧,卻是沒來由的搖頭嘆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