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回到靜法居,許夫人正在用早食。錢嬤嬤聽了王婆子的回話,只覺得心里的石頭終于落了地,她站在桌邊,趕走了一旁布菜的丫頭,興沖沖地轉(zhuǎn)訴給許夫人:是我們自己嚇自己了!那個小丫頭是碧如的妹妹,一定是那個下賤胚子,想用她妹妹打聽我們正院的態(tài)度,所以才會誤入小廚房!我就說她在五姨娘那里呆得好好的,怎么就沒有預(yù)兆的來投靠夫人,還說一些二姨娘當(dāng)年的事...
看見許夫人夾菜的動作一頓,臉色驟然冷卻后,錢嬤嬤聰明的轉(zhuǎn)移了話題,“我就說夫人這么英明,把許府后院管得井井有條,那些牛鬼蛇神怎么就敢跳出來!原來,不過是虛驚一場!”
許夫人放下筷子,從腰間扯出獨角鉤花手帕擦了擦嘴,“都撤了吧!”
一群丫鬟井然有序的端走一盤盤精致的吃食,錢嬤嬤暗自吞了吞口水,無字鹽水牛肉、百花鴨舌、冰糖燕窩...幾乎沒動過啊!許夫人像是沒有看見錢嬤嬤的急色,吩咐曲線優(yōu)美的領(lǐng)頭丫頭說:“這些剩下的,你們幾個丫頭分來吃了!”
“柳枝先替幾位姐姐謝過夫人,夫人,周貴家的新?lián)v鼓出什么酥炸金糕,你要不嘗嘗!”柳枝見許夫人沒怎么吃,輕輕試探道。
許夫人笑笑,“你這丫頭就是心疼人,好吧!等會兒我嘗嘗到底怎么好吃,讓你這么惦記!”
柳枝不依道:“夫人還說我心疼人呢!怎么把我講得像小饞貓似的...”
錢嬤嬤扁扁嘴,心道:“小蹄子,就知道在夫人面前賣弄,得了便宜還賣乖!想搶老娘的地位,老娘伺候夫人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那個騷貨肚子里呢?”
錢嬤嬤不動聲色的推開柳枝,站到許夫人的面前,“夫人,小廚房的事,你看...”
許夫人聽了這話,也沒有了逗弄丫頭的心情,柳枝很有眼色的帶著一眾小丫頭快速離開,直到不見她們的背影,許夫人才道:“周貴家的最近辦事有些懈怠了,不管小丫頭是誰,來干什么,都不應(yīng)該讓她進(jìn)小廚房!罰她三個月的份例,以后絕對不準(zhǔn)再出這樣的事!”
“容言那里,有什么消息沒有!”
許夫人談起二姨娘,錢嬤嬤打起了精神,“沒聽說有什么動靜??!”
許夫人盯著錢嬤嬤,似笑非笑道:“哦!都過去一個多月了,這段時間她竟什么也沒干!看來我的話已經(jīng)不好使了,果然死心大了嗎?有個兒子就敢反了!殊不知,這小孩子就跑跑跳跳,風(fēng)寒、發(fā)燒了可不好!”
錢嬤嬤聞言,低下了頭,但她想起貼在身上的鏤空雕花金釵,遂大膽接道:“二姨娘應(yīng)該也是不好選擇,這種事可能要考慮久一點!畢竟這事兒...不過,我想她該是懂得怎樣做才是對自己好的!”
許夫人聽言,噗嗤一聲笑了,“這樣說來,都是我的過錯,不該讓她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她這么一個善良天真的人兒,讓她做這些,不是委屈她了,嗯...嗯...不行、不行!”
錢嬤嬤聽著那不知喜怒的言論,噗通的跪在地上,拿出藏在懷里的鏤空雕花金釵,不停的磕頭,“夫人,饒了奴才吧!老奴是鬼迷了心竅,才收下二姨娘的釵子,老奴不敢了,求求夫人饒了我吧...”
許夫人冷哼一聲,“我就說你怎么好心替她說話,原來原因在這兒。念在你也跟了我這么多年的份上,就打十板子!以后將功補(bǔ)過!起來吧,不過,該說的話我還是要說。錢這個東西,有命掙,還得有命花才行!你說是不是,嬤嬤!”
錢嬤嬤心頭一跳,什么也不敢多說,只得不停的磕頭,“多謝夫人!夫人英明!老奴記得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錢嬤嬤站了起來,退還有點發(fā)軟,她在心里狠狠的抽嘴巴,“叫你亂說!叫你亂說!先說二姨娘的陳年往事也就罷了,還鬼迷心竅的亂替人說話!禍從口出,禍從口出??!”
“夫人,三姑娘來給你請安了!”門外響起小丫頭的稟報。錢嬤嬤整理了因為磕頭而凌亂的衣服,可額頭的青痕卻是怎么也遮不了,但這并不影響她臉上傲然的神情。一個庶出的丫頭片子,叫姑娘真是抬舉她了!
但此時,徐夫人卻吩咐錢嬤嬤,“你不是和周貴家的要好嗎?去催催她快點做酥炸金糕,如果姑娘們都說做得好,就好好賞她!”
這么多年來,許夫人見人哪次沒有錢嬤嬤在場,所以錢嬤嬤在許夫人說第二遍時,才從呆愣中回過神來,結(jié)結(jié)巴巴道:“這...這...種小事,讓小丫頭...跑一趟就行了,我還要伺候夫人的!”
然而許夫人似乎下定了決心,并不領(lǐng)錢嬤嬤的情,“叫柳枝進(jìn)來,你快去吧!”
三姑娘許瑩清每天都是第一個正院的人。十歲的小姑娘進(jìn)門時,看見錢嬤嬤心不甘情不愿的離開正房,也沒有一絲詫異,她向許夫人行禮時動作依舊呆板,鴨蛋臉上連表情也是一絲不茍,像一個小老太太。就連許夫人讓她坐下,她也是只坐黃花梨扶手椅上三分之一。
許夫人讓許瑩清不要拘束,一副慈母的做派,又商量道:“五姨娘快生了!產(chǎn)婆我也找好了,是城東有名的趙穩(wěn)婆。本來你一個姑娘家,我不該和你說這些,但不巧的是,你姨娘的產(chǎn)期剛好是在正月,正月見血,多不吉利,我就想著把月園封了,過完正月再開,到時,天氣好了,她月子也做完了!你說怎么樣!”
許瑩清椅子上站起來,謝禮道:“一切但憑夫人吩咐,勞煩母親操心,是我們的不是!”此時,她的臉上沒有任何反應(yīng),但她袖子里的拳頭,幾乎控制不住的想打在許夫人臉上。
正月里怕見血就要封月園!那大戶人家豈不是正月里就不生孩子了!
月園里,五姨娘渾然不知許夫人已將將她的命運(yùn)拍板了。此時,她正在見許瑩然。她聽說碧如把妹妹放在了東廂房的挾房里,她就在猜測碧如是不是要用妹妹邀寵,但當(dāng)她看見來人微跛的進(jìn)門時,她就徹底放下了心。開玩笑!老爺一向自詡風(fēng)流雅士,會找一個跛子做通房?
“你放心,你姐姐是老爺?shù)耐ǚ?,我自然也給老爺面子,你就負(fù)責(zé)東西廂房的家具打掃。如果有什么不習(xí)慣就跟我說,我會替你做主的!”五姨娘見危機(jī)解除,大方了許多。
許瑩然見五姨娘如此好說好,心里十分感謝。她早就聽說了五姨娘的事,原本是許府莊上的李佃戶的女兒,小名家叫梨花。因為許老爺去莊子上避暑,見過梨花之后一見傾心,就抬著聘禮去李家,納了梨花為五姨娘。所以五姨娘這個人,沒什么見識,最愛金銀珠寶,也最愛聽人夸她。許瑩然就像所有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人一樣,一會兒指著五姨娘說衣服好漂亮!一會兒又激動的盯著頭釵,說從沒見過這么發(fā)亮的首飾之類的。
五姨娘被夸的心里十分熨帖,就叫身邊的丫頭拔下一根雙股雕花鍍銀頭釵,賞給許瑩然。許瑩然一看,雖是度銀,但頭釵有拇指這么粗,且做工精美,樣式別致,十分值錢的樣子,她接過后口里直呼“姨娘心善!”
沒有在深宅內(nèi)院生活過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銀錢的重要性!這是許瑩然最深的感悟。她和馮嬤嬤沒有錢,吃的全是從餿水桶里撈出來的,她初到月園,沒有意思孫長家的,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睡覺的地方!
一定要出去一趟!就是用這根釵子換點銅錢也好!許瑩然撿著五姨娘喜歡聽的話,毫不吝嗇的夸贊,并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提了這個請求。五姨娘聽了贊揚(yáng),笑得花枝亂顫,糊里糊涂的就答應(yīng)了,現(xiàn)場的氣氛一下達(dá)到了最高潮。
這真是好一副母慈女孝的場景!
跟隨許瑩然而來的孫長家的,看著和五姨娘像母女一樣的許瑩然,低下頭在心里冷笑,姨娘心善?等你打掃完東西廂房的家具再來高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