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山如濤,漫云似浪。秋色迤邐而來,若美人盛裝出游,錦衣靚彩,華貴絕麗。忽而霧起,為美人更添一件紗衣。
駐足山前,丁青山遠眺良久,道:“小雨,你可知該往哪里走嗎?”
莫小雨眼中漾起迷霧,怔忡搖頭。
慕子云本陪同在旁,悠然賞景,聽聞此言,不禁叫道:“大哥,我們可是一直都跟著你走的。你該不會是迷路了吧?”
“哪有迷路,我只是考考小雨。”丁青山答得正經(jīng),心中卻有些焦慮:難怪山賊不追,原來是根本沒路可走。
“哦?那你倒是說說看,現(xiàn)在該往哪兒走?”慕子云目中閃過懷疑之色。
“這霧起得突然,一時難辨方向?!?p> “哼,這還不是迷路了!”
“等霧散了,自然就能找到出路?!?p> “霧這么重,誰知道什么時候能散?!?p> ……
聽二人吵得歡快,莫小雨幽幽地嘆了口氣:“要是小白在就好了,跟著小白走就不會迷路?!?p> “小白?”丁青山轉(zhuǎn)頭看他,目光中帶了詢問。
莫小雨認真地點了點頭:“小白很會帶路,大黑不會。本來我跟著小白走,后來遇到四師兄,他用大黑換走了小白,結(jié)果我就迷路了……”
“停!小白是誰?”丁青山越聽越亂。
“小白是我的好朋友路小花養(yǎng)的馬啊。”莫小雨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丁青山黑著臉背過身去:向馬問路,跟你認真,我也變白癡了。
慕子云卻大感興趣:“那你的大黑呢?”
“被人借走了?!?p> “誰借的?”
“有個有急事的人把它借走了?!?p> “怎么借走的?”
“我去飯店吃飯,把大黑拴在門外。有個人急匆匆地跑來,說有急事,就把它騎走了?!?p> “那人你認識?”
“不認識?!?p> 白癡??!丁青山再也忍不住了:“你的馬被人騙走了!”
莫小雨眨著眼睛想了一會兒:“難道我真的被騙了?”
“就是被騙了!”丁青山恨鐵不成鋼,被騙了這么久都沒發(fā)現(xiàn),居然還敢質(zhì)疑他。
“不可能吧?”莫小雨眼中泛起迷霧:“四師兄雖然對人冷淡,但從來不騙人?!?p> “你!”丁青山氣得跳起來,想要敲開他的腦袋。
“大哥,冷靜!”慕子云忙抱住他勸道:“咱們現(xiàn)在應該找路出去,你就不要去管馬了?!?p> 莫小雨捂著腦袋,怯怯地抬起一根手指:“那邊好像有條路?!?p> 不遠的灌木叢旁,齊膝高的荒草被踩倒一片,形成一條蜿蜒小路,沒入遠方。
丁青山高抬的手緩緩落下,改為輕揉他的腦袋:“不錯,我正是想考考你的眼力?!?p> 受到夸獎,受到夸獎!莫小雨喜滋滋地笑了。
慕子云無語地翻了翻眼睛:夸一下就高興成這樣,小雨你也太好哄了吧。
被踩倒的草上腳印雜亂,可以看出行人不止一個。
丁青山?jīng)Q斷道:“就走這條路吧!”
他提槍在前,莫小雨尾隨其后。
隨便亂走不太好吧?慕子云呆立片刻,無可奈何地跟上:“等我一下??!”
走了些許時候,天色漸暗。太陽縮成一團小小的光暈遙掛天邊,似乎只是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裝飾。目力所及之處,滿目蒼然,青蒙一片,霧似乎越來越重了。
慕子云拉住莫小雨停下,不肯再走:“大哥,有些不太對勁!”
丁青山也早已覺出不對。只是這種地方根本無法停留,落腳之處越發(fā)松軟,一腳下去,粘滑濕冷,泥濘不堪?;牟荼局患跋?,此處卻瘋長得比人還高。好在那條由前人踩出的小徑撥開荒草后,還能勉強認出。
“往前再走走,找塊干凈地方休息?!倍∏嗌讲煌5赜瞄L槍將荒草一片片掃倒,讓那條小徑變得明顯。
三人沉默地走著,本偶能聽到的鳥語蟲鳴不知何時沒了聲息,只有風仍在嗚嗚地吹著。一股陰冷之氣從地下滲起,激得皮膚上爆起串串雞皮疙瘩。
為了緩和氣氛,丁青山故作輕松地問道:“小雨,你有沒有想過以后你要做什么?”
莫小雨口氣堅決地道:“我要救出路小花?!?p> 丁青山道:“那救出朋友后你要做些什么?”
莫小雨沉思后,眼中一片泛起迷霧:“我不知道。”大哥知道要干什么,師兄們也知道,好像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有自己不知道哎。
想了這么久卻回答不知道?丁青山嘆了口氣,道:“沒關(guān)系,這樣很好?!?p> “真的沒關(guān)系?”莫小雨喜悅中帶著猶豫,“要做什么我都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笨很沒用?”
丁青山寵溺地摸摸他的腦袋,道:“你一點也不笨,你可以跟在我身邊慢慢想?!?p> “嗯!”莫小雨用力點頭,認真道:“我要跟著大哥好好學!我一定要想出來以后要干什么?!?p> 丁青山嘴角高高揚起:“想不到也沒關(guān)系,就一直這樣也沒關(guān)系,不用勉強?!?p> 慕子云問道:“大哥你以后要干什么?”
“我?”丁青山傲然地一抖手中槍:“當然是從軍報國,沙場揚名!”為此他可是苦練了十年。
慕子云了然道:“原來大哥是想當將軍。”
“小云,你想過以后要干什么嗎?”莫小雨也問。
“我嗎?”慕子云撓了撓頭,嘿嘿笑道:“跟家人一起好好地過日子吧?!?p> “沒出息?!倍∏嗌嚼浜摺?p> “好好過日子的人怎么就沒出息了?”慕子云奮起反駁:“這世上大多數(shù)人都是這樣,好好過日子有什么不好?”
丁青山鄙視道:“你是說這世上平庸的人很多,也不多你一個嗎?”
“什么平庸,那叫平凡。沒聽說過平凡是福嘛。”
“哼,平庸者為自己找的借口,沒出息就是沒出息?!?p> “為什么小雨可以不用勉強,輪到我就沒出息了?”
“他可以,你就是不可以。”
“嗚,小雨,大哥又欺負我!”
……
二人爭論不休,嬉鬧多于爭吵,緊張的氣氛一掃而空。大家的嘴邊都掛起了微笑。
突然!
丁青山停住腳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腰背挺直,凝視前方,目光專注。同時雙臂緩緩抬起,長槍橫握。
慕子云和莫小雨同時心頭一緊,這是準備戰(zhàn)斗的姿勢!
透過濃霧,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就在十余步之外,荒草大面積倒下,形成一個足有百丈的圓形。巨大的草墊之上,爬滿數(shù)不清蛇,五色斑斕,緩緩蠕動。
蛇穴!
莫小雨瞳孔一縮,幾欲嘔吐。
細看之下,一條水桶粗的大蛇團坐中央,腹部高高隆起。其它大大小小的蛇分作幾堆,密密麻麻,依稀圍成人形。群蛇縫隙,露出慘白尸骨,血肉淋淋,顯然是死去不久!
身后,一只冰冷顫抖的手捂上他的嘴唇。慕子云同樣驚恐,卻理智地沒有出聲。
丁青山悄悄擺手,示意二人后退。他卻緊盯巨蛇,凝槍不動。
壓下惡心,莫小雨在慕子云的拉扯下,小步小步地向后退去。
突然,巨蛇蛇尾一甩,三角形的頭高高昂起,所有的蛇都停止蠕動。巨蛇慘綠的雙眼緩緩睜開,如燈般射來,正與丁青山的目光相撞!
“快跑!”丁青山急吼一聲。
慕子云拉著莫小雨已退到數(shù)步之外,立即轉(zhuǎn)身就跑。
莫小雨百忙回頭,但見巨蛇長信“嘶嘶”吞吐,群蛇如得指令,一只只彈起,似鋪天大網(wǎng),兜頭罩下!
蛇網(wǎng)之下,丁青山穩(wěn)立不動,挺槍迎上。
莫小雨不禁驚呼:“大哥!”
只一瞬,丁青山被蛇網(wǎng)覆蓋,變成一個蛇人!
更多的蛇不斷撲來,層層疊加,扭動翻滾,丁青山所立之處,竟形成一個蛇球。
“大哥!”莫小雨眼框紅透,掙脫雙手,抽出銀針,往回跑去。
慕子云咬了咬牙,摸起地上的一塊石頭,跟了上去。
然而,二人剛回跑出兩步,一道巨大的陰影,挾著濃重的腥風,凌空而下。抬頭看去,那條巨蛇竟張著血口,躍過丁青山,朝他二人撲來。
血盆大口近在咫尺,濃重的腥臭撲鼻而來,莫小雨與慕子云驚得目瞪口呆。
銀光暴閃,蛇球轟然炸開。銀色的余光中,丁青山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群蛇被轟飛上半空。
“嘭”,一道銀色的流星擊中蛇尾,蛇身繃成直線,巨蛇無法再前進半分。巨大的蛇頭昂立嘶叫,最終重重地砸在地上。
“你倆白癡啊,往回跑干嘛!”丁青山奔至蛇尾,怒氣沖沖地拔出長槍,一道血線飆出,蛇血飛濺一身。
“嘶!”巨蛇痛苦擰動,慘綠的雙眼變成赤紅,扭頭朝丁青山撲去。
“發(fā)什么呆,快跑呀!”
在丁青山的怒吼聲中,莫小雨被慕子云拖起狂奔。
巨蛇蛇尾得脫,向丁青山憤然拍出。
“當”的一聲脆響,鐵槍與蛇尾撞在一處,竟發(fā)出金屬相擊之音。丁青山被生生敲下半尺,小腿深陷泥中。他挺槍撥擋,奮力揮臂。蛇尾被撥開,巨蛇在半空轉(zhuǎn)身,蛇身一扭,向他纏去。
丁青山槍尾點地,身體騰空而起。但聞得一股腥臭幾欲令人窒息,卻是巨蛇血口大張朝他咬去。他閉氣側(cè)翻,身體躍落一旁,同時長槍斜挑,快如疾風。
槍尖劃過蛇腹,又是一道血線飆出。巨蛇身體痛得扭成麻花,高嘶一聲,身后群蛇涌動攻上。
丁青山夷然不懼,長槍橫掃,銀光閃過,被勁氣切斷蛇身,不斷散落。
蛇子蛇孫滾地哀號,殘斷的蛇身四散抽搐。巨蛇眼神怨毒,長信嘶嘶作響,似在威脅,又似在咒罵。
丁青山冷哼一聲,勁氣外放,氣貫長槍。八寶雙盤鑌鐵槍發(fā)出一聲長鳴,雄渾粗獷,有若龍吟。他的全身爆發(fā)出一股凌厲氣勢,沖天而起,轟然激蕩!
騷動的群蛇突然寂了聲息。
巨蛇身軀一顫,僵如雕像。
莫小雨被慕子云拖著跑出十余丈外,氣喘吁吁地回頭相看,那道巍然屹立的身影一下子就闖進了心間。
恍然間,硝煙起,孤將橫槍,一騎阻千軍!
腦海中浮現(xiàn)出他勃然自信的模樣:他日我統(tǒng)領一軍,蕩蠻夷,揚國威,小小山賊算得了什么。在這一刻,莫小雨無比確定:如果是他,定能做到!
對峙良久,巨蛇眼中赤色散去,軟下身軀,緩慢后退。群蛇騷動又起,“嘶嘶嘶”地跟著退卻。
丁青山一眨不眨,待巨蛇退回穴中,方長長地吐出口氣。他猛然轉(zhuǎn)身,發(fā)力狂奔。
見他歸來,莫小雨笑靨如花,快步迎上。
慕子云眼中滿是崇拜:“大哥,你實在是太帥啦!”
“快離開這里!”丁青山單手持槍,另一手將莫小雨撥轉(zhuǎn)過身,拉起他一起逃跑。
慕子云一愣,不解地跟在后面:“大哥你不是贏了嗎,干嘛要逃?”
“哪里贏了,是兩敗俱傷!”丁青山腳下不知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力氣似突然被抽光。
倒下前,他閃過最后一個念頭:跟兩個白癡在一起還真不是一般的倒霉,這次又要落得要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