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憋悶幾乎令他窒息,尚天華長長的吸了口氣,睜開眼睛。
陽光自葉片間射入,明晃晃的,像一支支利箭,他又飛快的合上雙目。太過耗費了體力,令他的頭一陣陣的發(fā)暈,心臟不規(guī)則的跳動,每一次呼吸,都引起針刺般的疼痛。四肢麻木,身體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心肺間似有一把大鋸在反復切割。
這就是擅自使用護體真氣的后果。他不在意的想著,開始凝神調(diào)息,把散亂在百脈的真氣一絲絲的重新調(diào)回心脈。
調(diào)息一會兒,他再次睜開眼睛,側(cè)頭向兩邊看去。金黃的落葉堆積在他的四周,他正身處于厚厚的落葉堆中。
克制住不適,他撐手從落葉中坐起身,抬目搜尋。
四下無人!金釘棗陽槊仍如剛才那般,立在樹旁。
喉嚨里突然有些搔癢,他清了清嗓子,卻引起一陣猛烈的咳嗽。
慢慢抑制住咳嗽,喘息了片刻,他伸出手用力地握住槊柄,身體向樹干靠去。他閉起眼睛,嘴里溢滿了苦澀。
她已經(jīng)走了!
正如白浩晨所說,他所作的事,根本與她無關,留在自己身邊,她早晚性命不保。
雖然她說過要跟著他,但知道她真實身份后,他必然會殺了她,誰還會這么傻的留下來。
是呀,她早該走的。她之所以留下來,根本就是迫于他的威逼。
她實在沒有任何理由留下來等死!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林外傳來。他微睜開眼睛,卻懶得起身。陽光刺得他的雙眼發(fā)酸,竟起了淡淡的水霧。
劫鏢與尋物這兩件事他全都失敗了!
他忽然心如死灰。
一匹白馬載著一名騎手靈巧地穿過樹林,向他這邊馳來。白馬在他身前數(shù)步停住,馬上之人向他厲聲喝問:
“她在哪里?”
尚天華緩緩地抬眸,看清了來人,他蒼白的臉上忽然浮顯出一絲極淺的笑容。
他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你問的是誰?”
“和你在一起的姑娘,她人在哪里!”徐紹風從馬背上一躍而下,警惕地望著他,穩(wěn)步向他靠近。
沿途的樹林中到處是官兵的尸體,這人已經(jīng)殺人殺得失去控制了嗎?他的右手暗自扶上劍柄。
“哦,你是在問那個叫什么路小花的丫頭嗎?”尚天華假裝恍然大悟地說道。
他竟然知道了小花的名字!徐紹風臉色一變:“她人呢!”
“她么?”尚天華嘴角邊勾起一抹殘冷的笑意,輕描淡寫地說道,“她告訴我,她不是莫小雨,只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山里丫頭,并求我放過她。一氣之下,我便把她殺了?!?p> “你!”徐紹風頭腦“翁”的一聲轟鳴,雙目一下變得赤紅。他怒吼一聲,拔劍撲上。
尚天華唇邊笑意不改,敏捷地就地一滾,抓起長槊,抬手格擋。
林間,兩道人影糾斗在一起,勁風呼嘯,落葉紛揚,樹木搖搖欲墜。
“砰”的一聲,兩道人影倏地分開。
二人分作兩邊,各倚了一棵樹,喘著粗氣。
尚天華頭發(fā)散亂,衣冠不整,身上的錦衣被劃開數(shù)道長長的口子,看起來十分狼狽。他唇邊的笑意已不復存在,雙目中的灰黯卻被亢奮之色取代。
徐紹風脊背挺直呼吸急促,腰側(cè)間一抹鮮紅正慢慢浸染開來,在白衣的襯托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他眼中已恢復清明,恨意化作熾烈的戰(zhàn)意,在熊熊燃燒。
然而,連日的奔波與傷勢,使兩人的體力都到達到了極限。二人各自蓄勁,準備著最后的一擊。
徐紹風緊緊盯住尚天華,雙手握住劍柄,動作極慢地將寒鐵星霄劍從正中立起。淡藍色的劍氣現(xiàn)出,水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匯聚。冰霧繚繞,薄薄的冰甲在他周身若有若無。
突然,他全身一震,冰甲竟被他自己震裂,不計其數(shù)的冰花,迅速向劍上聚去。寒鐵星霄劍如長嘯般鳴動,所有劍氣全向劍鋒上涌去,凝向最前方的一點,化作劍尖上的寒芒!
尚天華瞳孔猛的一縮,臉上現(xiàn)出難得一見的凝重。
他將金釘棗陽槊橫握,緩緩自腹下舉起。落葉狂舞,空氣似在他的體外炸開,發(fā)出嘶嘶的聲響。他全部的護體真氣都聚向槊頂,金釘棗陽槊忽然熠熠生輝,金光大作。
尚天華兇狠地瞪向?qū)Ψ?,連日的疲勞令他只有一次出手的力量,護體真氣一旦擊出,損傷的便是自己。而從對方所用招數(shù)來看,恐怕也是如此!
二人全神貫注地盯視著對方,都從對方眼中看到相同的信念:無論如何都要擊倒對方!只有擊倒對方,自己才可以活下去!
二人毫無保留,拼盡全力只為一擊。沒有防衛(wèi),沒有底限,只有這全力一擊!
這一擊,必有一方倒下!
一時間,樹林萬籟俱寂,只有二人壓抑的呼吸聲。
雙方都在拼力調(diào)動每一分勁氣,不停地蓄勁,蓄勁,再蓄勁!
“你們在干什么?”一聲清亮的叫聲突兀的自遠處響起。
蓄勢待發(fā)中的二人皆錯愕地向聲音的所在望去。
隨著叫聲,樹影間一人氣急敗壞的跑來,邊跑邊高聲喊道:“都快給我住手!”
“小花!”
“你沒走?”
徐紹風與尚天華不約而同地叫出聲。
嬌小的身影飛快地跑到近前,指著二人,憤然道:“打打打,殺殺殺!我真不明白,你們這些江湖人為什么動不動就要拼個你死我活!”
二人面上同時一僵,淡藍色的劍氣與金色的護體真氣悄然收斂。
路小花喘了口氣,跑到二人中間,繼續(xù)罵道:“不事生產(chǎn),性格惡劣,動不動就殺人!我真不明白你們這些江湖人為什么要活著?野獸若是不餓,都不會主動發(fā)起進攻,但你們這些江湖人卻成天打架,根本不把人命當回事!我看你們連野獸都不如!我真是受夠了你們!”她邊喘著粗氣,邊氣勢洶洶地指點著二人,懷里的東西全都掉在地上。
徐紹風與尚天華面色尷尬地互望一眼,忽然都泄了氣勢,無聲的看著她。徐紹風默默地收起寒劍。尚天華杵著長槊,輕咳了一聲。
路小花聞聲轉(zhuǎn)頭,指著尚天華罵道:“你既然有病,就該好好愛惜身體。我剛出去一會兒,你就又開始打架!病得都快要死了,還惦記著殺人,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尚天華微怔地看著她,目光落到從她懷里掉落的一堆野果和草藥上。
她的臉氣得通紅,水盈盈的淚珠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刺人眼目。他側(cè)過頭,避開她的眼睛,胸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尋常的煩燥,令他禁不住倚著長槊低低地咳嗽起來。
路小花惡狠狠地瞪了他幾眼,轉(zhuǎn)頭向徐紹風叫道:“還有你這位大俠!他已經(jīng)病得很重了,就請您高抬貴手放過他,成不成?”
看到她眼眶中的淚水,徐紹風心中一緊,呼吸沉重地說道:“我不是……”
他頓住,停了一下,穩(wěn)住呼吸道:“小花,我是來帶你離開他的。”
“是!你是來救我的?!甭沸』ㄒ谎燮车剿g的血跡,心口突然劇烈的抽痛起來,淚珠一下子從眼眶里滾了出來。
她抹了下眼睛,大聲叫道:“不過我求求你,不要總自以為是的來救我行不行?要不是倒霉的遇見你,我這輩子都不會經(jīng)歷這些可怕的事情!我只是個平民百姓,只想好好地活著,你們不把性命當回事,別拖我下水,我還沒有活夠呢!”
看到徐紹風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她的心口越發(fā)疼痛。
要趕快離開他,心才不會痛!她迅速轉(zhuǎn)身,扭頭看見不遠處的白馬,立刻走了過去。
白馬見她過來,歡快的打了個響鼻,迎上前去。
路小花抓起韁繩,氣鼓鼓地道:“小白,我們走!不要理這些成天打架找死的家伙!我再也不想見到他們!”說著,她騎上白馬,頭也不回地策馬而去。
看著白馬載著路小花飛快的從二人面前消失,尚天華臉上露出極為古怪的神色。愣了片刻,他忽然爆發(fā)出一陣酣暢淋漓的笑聲。
笑畢,他目光一凜,冷然道:“我的命確實很寶貴!的確不應該浪費在這種毫無價值的小丫頭身上。”說罷,他持起長槊,緩步往山邊走去。
徐紹風僵直地站了一會兒,抬眼去搜尋那抹騎著白馬不顧而去的身影,一向堅定的眸中忽然顯出極度的倉惶無措。胸中真氣凌亂,疼痛似萬把小刀在不停的撕扯著五臟六腑。心中有什么東西轟然崩塌,仿佛從云端跌落,摔得七零八落、粉身碎骨。
他身軀微微一晃,一股苦澀咸腥脫口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