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輝城，江南水鄉(xiāng)的一座小城。雖只擁有不到萬戶人家，但在附近州縣卻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繁華商業(yè)都城。因為遠(yuǎn)離京城，這里的人們顯得隨意而任性，從物品的販賣到百姓的生活，甚至在別的城市里不可能被允許的女子論嫁，在這里都相對自由。
提起觀輝城，就不得不提菊南溫家，原因無它，此城內(nèi)的大半產(chǎn)業(yè)都屬于溫家。
距觀輝城數(shù)里之外，有一座依山而建、菊花滿園的山莊，引晉代大隱士陶潛的詩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命名為菊南山莊。提起這山莊的主人溫凌夜，那可真是赫赫有名！他年青時習(xí)文學(xué)武，不僅博得當(dāng)時武林第一公子之雅名，后入仕為官，短短數(shù)年間就官居三品。然而他卻在鼎盛之時激流勇退，攜一妻二妾榮歸故里，造此菊南山莊，潛心靜養(yǎng)。短短十?dāng)?shù)年間，他便令名不見經(jīng)傳的觀輝小縣一躍成為客商頻繁往來的一大商業(yè)名城，而溫家更是成為江南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豪。
如今溫凌夜雖早已不問世事，他的家產(chǎn)也改由他家的二公子掌管，但他的名字在武林、商場甚至官場卻留下種種神話般的傳聞。其中最為大眾所津津樂道的傳聞是，溫凌夜之所以能夠這么快的發(fā)跡，皆因他少年時機(jī)緣巧合，曾尋獲一件秘寶。得此秘寶者，入仕為官可平步青云，行走江湖可統(tǒng)領(lǐng)武林，隱于市井便可得大富貴。但此秘寶究竟為何物，眾人卻莫衷一是。有人說是點金石、百寶箱，有人說是聚寶盆、搖錢樹，甚至還有人猜測，溫家暗地里養(yǎng)了一只法力無邊的狐仙，只要對它許下愿望便可夢想成真。
暫且不論江湖如何傳言，觀輝城內(nèi)的百姓對菊南溫家無不感恩，溫家的到來，不僅令貧寒的縣民衣食無憂，更從此過上了富足安逸的生活。時值溫老爺五十大壽，觀輝城內(nèi)到處張燈結(jié)彩，街道兩旁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色。
突然，一陣不和諧的吵鬧聲從街旁溫家最大的客棧中傳出：
“大膽，你竟敢蔑視本公主！”
“不敢不敢，本店店小，容不下公主您這尊菩薩，就恕不遠(yuǎn)送了?！?p> 喧嘩聲中，一名十七、八歲少女怒氣沖沖地從客棧中走出，店主溫智四平八穩(wěn)地跟在她的身后，嘴角掛著一絲淡淡地嘲諷。
只見那名少女，身穿一襲上緊下松的異族長裙，窄腰圓臀，玲瓏曲線完美畢現(xiàn)。她頭戴平頂小帽，腰纏鍍銀長鞭，足蹬牛皮短靴，行走間，銀光閃閃，頓地聲聲。
細(xì)看此少女的五官，杏眼柳眉，秀鼻豐唇，膚白若雪，發(fā)黑如墨，一半秀發(fā)結(jié)成細(xì)碎長辮，另一半散于帽下。她的眼窩略深，雙目極美，顧盼間，長睫忽閃，秀發(fā)甩動，令人心動的異族風(fēng)情怦然而至。此時她的雙頰因氣惱染上了淡淡的緋色，更是艷光四射地直讓人移不開雙眼。
在異族少女的身側(cè)，一名黑衣侍衛(wèi)無聲緊隨。他頭戴一頂壓得極低的斗笠，將大半張臉遮去。雖然看不清容貌，但虎背熊腰，身形偉岸，無形中自有一股威武之氣。
溫智將二人送至店外，對異族少女深躬一禮，面無表情地長聲唱喏：“恭送公主！”
異族少女對溫智怒目瞪視了片刻之后，一把抓過黑衣侍衛(wèi)牽來馬匹，利落地蹬鞍上馬，長鞭一揮，縱馬而去。黑衣侍衛(wèi)亦驅(qū)馬緊隨。
待二人走遠(yuǎn)，溫智衣袖一抖，不屑地撇了下嘴角，轉(zhuǎn)身往店中走去。
有與溫智相熟的路人忙扯住他，好奇地詢問：“我說溫掌柜的，那美人兒可真的是公主么？”
溫智回過身，僵冷的臉?biāo)神Y下來，笑著答道：“她自稱是高昌國公主?！?p> 路人抓了抓頭，疑惑地問：“這高昌國在哪里?。课以趺绰牰紱]聽說過?！?p> 溫智身后的伙計接口道：“高昌不就是前年被我大唐征服的西域小國么。當(dāng)時囂張得不得了，本來已經(jīng)歸順了我大唐，卻又去投靠突厥，結(jié)果惹得皇上大怒，我大唐軍馬一到，一下子就給滅了?！?p> 路人道：“你這么一說，我倒是記起來了！當(dāng)時曾流傳過一個笑話，我大唐軍馬兵臨城下，那小國的國王看到我大唐軍馬如此聲勢浩大竟一下子嚇?biāo)?，他兒子剛?dāng)了一天的國王就被迫投降。原來那個西域小國名叫高昌啊。不過我聽說，那小國里的所有貴族連同剛上任的國王在內(nèi)不是全被押解進(jìn)京了嗎，怎么現(xiàn)在又蹦出來個高昌公主？”
溫智嘿然一笑，臉上露出高深莫測地神情：“不知你發(fā)現(xiàn)沒有，那美人兒雖有幾分西域血統(tǒng)，身上穿的也是西域服裝，但她身旁的那名侍衛(wèi)卻是個純正的漢人。再說了，如果真是公主又豈會只帶著一名侍衛(wèi)？”
路人略一思索，恍然大悟：“原來又是個來溫家打秋風(fēng)的騙子！”
溫智瞬目而笑，遞過去一個只可意會的眼神。
路人又問：“溫掌柜的，你是如何處理這件事的？”
溫智攤攤手，嘆口氣道：“還能怎樣處理。按老爺訂下的規(guī)矩，給她十兩銀子做川資，客客氣氣地送走了唄?！?p> “十兩銀子！”路人瞪大雙眼，感慨萬分：“溫老爺可真是個大好人哪！”
……
“十兩銀子！溫家實在欺人太甚，竟敢如此辱我！”城郊的一處荒坡旁，異族少女踏步疾走，怒氣沖沖，“想當(dāng)初溫家每年都與我高昌都有大批的貨物交易，哪次不是價值上萬兩的銀子，如今卻這般地翻臉不認(rèn)人！”
黑衣侍衛(wèi)牽馬旁立，沉聲勸道：“以往的貨物交易都是朝里的貴族大臣們在管理，自從他們被押送長安，貨物交易就已斷絕。商人們從來都是重利輕義，沒有貨物確實難以籌借到銀兩。你貴為公主，當(dāng)有公主的氣度，不必為此等人氣惱?！?p> “想不到中原全是些狗眼看人低的奸商！”異族少女狠狠地踢了一腳路邊的長草，煩燥不安地說道：“咱們從北走到南，從西走到東，眼看期限就要到了，卻連所需銀兩的七成都還沒有湊夠。當(dāng)初還不如聽賽爾庫的，扮成馬賊去搶銀子回來！”
黑衣侍衛(wèi)眸中一黯，緩聲說道：“你也知道咱們現(xiàn)在的實力，為了不被其他各族吞滅，只是護(hù)住殘存族人的生存都是勉力為之。若是這僅有戰(zhàn)力去做了馬賊，一旦引起其他各族的聯(lián)手打擊，滅族恐怕只是一夕之間。要想高昌復(fù)國，現(xiàn)在絕不能生事，必須讓族人們好好地休養(yǎng)生息?！?p> 異族少女突然泄了氣，停住腳步，心煩意亂地說道：“那你說現(xiàn)在該怎么辦？”
黑衣侍衛(wèi)默立了一會兒，說道：“此城中應(yīng)有我的故人，我去尋上一尋，再想想辦法?！?p> “你去吧?！碑愖迳倥臒┎灰训?fù)]了揮手。
“公主保重，蕭引告辭！”黑衣侍衛(wèi)鄭重地向她深施一禮，目光決然地轉(zhuǎn)身離去。
異族少女望著雜草叢生的荒坡發(fā)了會兒愣，突然從懷中摸出溫智給的十兩銀子，猛地向草叢中擲去，高聲道：“氣死我了！溫家的人實在太可惡了！總有一天，我一定要你們好看！”她大吼了一通，仍不解恨，又取下腰間長鞭，欲向草中抽去。
“喂喂喂！你拿銀子打我，我也就忍了，犯不著還用鞭子抽我吧！”長草叢中忽然傳來一陣?yán)世实男β暋?p> “誰在那里！”異族少女雖吃了一驚，卻毫無慌亂之色，反而將鞭子揚得更高。
但見長草一陣晃動，一名男子自草叢中支起半個身子，帶著一種慵睡方醒、似笑非笑的神情望著她，嘴角邊還叼著一片長長的草葉。
“你是何人！”異族少女緊緊握住長鞭，杏眼瞪得溜圓。
“小生公子夜。”那男子二十出頭年紀(jì)，眉目俊逸，表情閑散自得。他慢悠悠地站起，抖抖衣袖后，又低頭輕輕拍打了幾下衣服，然后抬頭對異族少女燦爛一笑。
“公子夜？”中原人的名字叫起來總覺得有些奇怪。異族少女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他穿的是一件質(zhì)地上佳的青綢暗花長衫，卻因躺在草里到處是皺褶，上面沾滿了泥屑草根，便是頭上也沾有不少草屑，但他的神情卻好似才沐浴更衣過，神清氣爽得不得了。
“在！公主有何吩咐？”公子夜拱手應(yīng)道，嘴角邊噙出抹暖暖的淺笑。
“你識得我？”異族少女眼睛一亮，松開了鞭子。
“這個么？”公子夜托著下巴，圍著異族少女轉(zhuǎn)了一圈，玩味地嘖嘖砸嘴嘆道：“就憑姑娘你這副相貌，扮誰不可，卻偏偏要去扮那亡了國的高昌公主，只能說你空有一副好皮相，卻長了一個草包腦袋。”
“你！”異族少女氣得又揚起鞭子。
“不過小生相信，你確是高昌公主?！本驮诒拮涌煲湎轮畷r，公子夜悠然說道。
異族少女手腕靈巧地一轉(zhuǎn)，銀鞭貼著他的身側(cè)呼呼作響地在草地上劃出一道深痕，卻沒傷他分毫。一手鞭技，嘆為觀止。
異族少女瞪著他，眼中充滿戒備：“哦？你剛才不是還說我是假扮的嗎？”
“那是剛才沒有看清你的鞭子?！惫右构硎捌疸y鞭的鞭梢，用力地拉了拉，再仔細(xì)看過地上的鞭痕后，自信滿滿地道：“此鞭看似銀鞭，實則內(nèi)由強(qiáng)韌的天蠶絲與金絲混合而成，只外面包了一層極薄的銀皮。這種包銀技術(shù)就連素有‘玉手神娘’之稱的杜纖纖也做不出來。能做出此鞭的只有西域的兵器大師珉末節(jié)，而他據(jù)說只為西域皇族效力。”
“算你有眼光！”異族少女緩了臉色，一抖手，鞭子如訓(xùn)養(yǎng)的靈蛇般繞回手上。
公子夜一笑，彎腰拾回草叢中的銀錠，托到異族少女面前。
異族少女剛要伸手去接，公子夜卻又將手縮回。異族少女抓了個空，氣惱地喝道：“你這是做什么！”
“公主急需銀兩嗎？”公子夜笑吟吟地用兩根手指捏住銀錠，舉到眼前旋轉(zhuǎn)賞玩。銀錠在陽光下發(fā)出道道光芒，映得他的眼睛似也閃著銀光。
“是又怎樣？”異族少女怒氣沖沖地瞪著他，這人剛才偷聽了她與蕭引的談話，此時卻又來明知故問！
公子夜側(cè)頭啐掉口中草葉，神色肅穆地說道：“那就請來與我談一筆生意吧。”
“什么生意？”異族少女好奇地問道。
公子夜將銀錠高高拋起再輕巧地接住，歪頭望著她，含笑道：“就用這十兩銀子，我?guī)凸魅ベ€一下溫家的萬貫家財如何？”
異族少女心中大疑，卻又升起一線希望，不禁問道：“怎么去賭？”
“這么說來，公主是答應(yīng)與我做這筆生意了？”公子夜?fàn)N然一笑，牽起她的馬，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異族少女微一遲疑，跟了上去。她死死地盯住公子夜，想要看出個究竟。他的側(cè)臉抑揚有致，山風(fēng)之中，幾縷長長的青絲在他光潔白皙的臉頰旁隨性拂動，繚繞得有些看不真切。
公子夜似對她火辣辣的目光全無知覺，隨口問道：“不知公主如何稱呼？”
“曲銀霞?！?p> “銀色的霞光么？我喜歡這個名字，一聽就很有財運！”公子夜贊道，笑得如淋春風(fēng)。
銀霞緊了緊手中銀鞭，一眨不眨地瞪著他，惡狠狠地道：“我這條鞭子名喚銀電，如果你膽敢騙我，我就用它抽斷你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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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高昌王族本姓“麴”（[qū]同“曲”），此字繁僻，為了方便小說閱讀，改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