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華園中,服侍鄭慕的所有仆從,全部杖斃。
次日,鄭紛到章華園時,鄭慕因落水受了涼,還臥躺在榻上,臉色慘白,見到她來了,腦袋便馬上往里側(cè)轉(zhuǎn),鄭紛沒在意,在屏風(fēng)前的一張涼席上跪坐了下來,理了理衣裾裙擺,揮退了守在旁邊的仆從。
“昨夜里,我到的時候,你以為去的是十娘吧?!?p> 語氣很淡,然而,鄭慕一聽這話,似受了刺激般,立刻轉(zhuǎn)過頭望著鄭紛,眼眶一下子就紅了起來,“阿姊怎么會去映月湖?”
“若我不去,你大約此刻已成了孤魂野鬼了?!编嵓姷戳肃嵞揭谎?,又道:“想來,如今你不會再想尋死了?!?p> 鄭慕嘴唇嚅動了兩下,沒有反駁回去,如今,她的確不想死了,死過一回的人,那滋味的確不好受。
“你是活了下來,可這一趟折騰,你身邊的仆從全部都給陪葬……”
話未說話,聽到鄭慕喊了聲阿姆,眼淚就流了出來,還伴隨著止不住的嗚咽聲,鄭紛打住了,府里的小娘子,自小由乳母帶大,與乳母較為親近,昨夜鄭慕被送回章華園,后來伯母來了,處置仆從,那么大動靜,鄭慕不可能不知道,必是求了情,只不允罷了。
將心比心,假如是她的乳母林氏被處死,她亦會如此傷心難過,悲慟啼哭,是故,她不知道該如何勸慰鄭慕,靜默了下來,好一會兒,望著外面升起的太陽,明亮的光線已透過敞開的窗戶射進(jìn)了屋子里,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格外不舒服,時候已不早了。
鄭紛轉(zhuǎn)頭望向躺在榻上,已止住低泣的鄭慕,臉上淚流闌干,“伯母今早派人來傳話,讓我去一趟瑯華園,我該過去了?!?p> 騰地一下,鄭慕強(qiáng)撐著坐了起來,兩眼倏地望著鄭紛,里面盡是驚恐與慌亂,“阿姊打算怎么說?”
“這會子知道怕了?!编嵓娔坎晦D(zhuǎn)睛地盯著鄭慕,把鄭慕的眼中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這事怕是不在于我怎么說,我都能猜到你的用意,伯母和阿嫂又如何猜不到,你既然抱定了破釜沉舟的決心,且不說你身邊服侍的婢仆,當(dāng)初可有想過你阿姨和八娘,”
六娘鄭慕和八娘鄭葭,一母同胞,生母皆為小諸葛氏。
一席話,醍醐灌頂,令鄭慕一下子清醒過來,眼中有痛苦也有掙扎,仰靠在隱囊上,兩手緊扣住榻上的褥子,一臉的絕望。
見此,鄭紛只好道:“所幸十娘無事,你該慶幸,昨晚先去映月湖的我,我會和伯母說,你是不慎落水?!闭f完,起了身。
將將邁步,身后傳來鄭慕滿含怨怒的聲音,“我不甘心,大娘適盧家,二娘適李家,三娘適王家,同為姊妹,憑什么我就該嫁給胡人仇人,四娘,難道你就甘心?”
鄭紛一怔,卻沒有回頭,止住腳步,許久,才道:“從來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什么甘不甘心的,何況嫡庶有別,你我若嫁入崔盧李王這樣的門第,所適者不過是家中庶子,能分得多少家產(chǎn),又能有什么作為,與其這般,能嫁予一方豪杰,于亂世中得以保全平安,我信阿嫂的話,大兄是為我好?!?p> “四娘想法果真不同,從來婚媾講門第,低嫁一介莽夫作繼室,四娘還認(rèn)為好,我好像聽說過,宗家小兒死去的妻子,還是鄉(xiāng)野村姑出身,將來于靈前,四娘也愿意執(zhí)妾禮……”
“阿艷,”鄭紛喝斥了一聲,“你知道得太多了。”
鄭慕卻是呵呵一笑,“為這事,阿叔都發(fā)過火,闔府皆知,想不知道都難,我不信四娘不知道,只是不料,如今阿叔已松了口,竟然同意了,如今,我們倆也算是同病相憐?!?p> “阿艷,你想多了?!编嵓姏]有再辯駁,邁步繞過屏風(fēng),走了出去。
剛出去,就在門口碰上小諸葛氏,還有八娘。
※※※※※※※※※※
“……阿兄,乙渾家的聯(lián)姻,還是換成阿細(xì)?!爆樔A園的書房,鄭瀚跪坐在兄長鄭淵下首,一臉的鄭重其事。
阿細(xì)即是九娘鄭芊的小名。
前些夜里,發(fā)生鄭慕在映月湖落水的事,鄭瀚聽了大郎的回稟,明白過來后,就一直有此意,婚姻歷來是結(jié)兩姓之好,況且,與乙渾家原本就有仇,六娘不甘不愿地過去,將來反而會更添間隙,“阿細(xì)自小性子柔順,又是崔氏之甥,想來乙渾家也是愿意的?!?p> 更兼,九娘容貌艷麗,素有國色。
他沒料到的是,六娘年未及笄,竟然會動了害人之心,熙熙自從目睹乳母伴嫗慘死后,便落了心悸的癥候,哪能禁受得起驚嚇,所幸這回,阿和誤打誤撞,先去了映月湖。
“阿齡,你我是兄弟,何分彼此,九娘的年紀(jì)也太小了?!编崪Y說完,望向鄭瀚,眉眼鋒利,“我想了一下,從南苑中挑選一名資質(zhì)上佳的,頂替六娘,再從族中選八名陪嫁媵女?!?p> “阿兄,”鄭瀚抬頭望向上首的鄭淵,瞧著模樣,想來他來之前,便已做好了決定,只是他記得阿兄曾說過,乙渾家來求親的,是乙渾家的長子嫡孫,雖不聘嫡女,好歹也要個序了齒,南苑皆是姬生女或是婢生女,不太合適,但還是問出了口,“這樣合適嗎?”
只是話一出口,鄭瀚就知道自己多問了,一瞬間了解到阿兄的想法。
果然,聽到鄭淵朗聲道:“嫁過去的,依舊會是鄭家大房的六娘,有什么不合適的?!?p> 既是這樣,鄭瀚也安下心,不再反對。
兄弟倆又說了別的事,直到用膳的時候,鄭瀚才起身離去,鄭淵了解緣由,并未挽留。
自從知曉六娘的事后,鄭瀚便不再令熙熙去學(xué)堂,每日里熙熙都是去守靜園,由鄭瀚親自指導(dǎo)功課,輔以家里專門為熙熙聘請的女先生,鄭瀚來瑯華園,怕是熙熙還在守靜園。
鄭瀚出了瑯華園,外面的天色漸將黑了起來,回到守靜園時,華燈已燃,在門口,除了看到明亮的燈火外,還聽到笑聲從里面?zhèn)鱽?,仔?xì)聽,就知道五郎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