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朗。
水晶湖湖畔的積雪在柔美的冬日陽光下白得耀眼，顯然很少有人踏足這里。湖畔的費斯徹行宮建成U字形，面對著一望無際的粼粼波光。
費斯徹行宮的風格和利貝拉王城有些相似，一樣有著淺綠色尖頂?shù)乃桥c淡金色的瓦墻，只是式樣要簡單許多。一道白石棧橋彎了兩個拐角，邊上綁著幾條小巧精致的游船。
離這棧橋不遠的湖面上，好幾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水面一圈一圈的波紋，小船上靜得出奇，劃槳的隨從都停止了動作，聚精會神地看向那個方向——
突然，嘩啦一聲，水面震蕩起來。貝莉卡猛地站起身，與此同時，她身邊的雪莉兒一臉嚴肅地拉起魚竿，啪嗒，一條長30厘米左右的鯉魚掉進了船艙。
“唉——”雪莉兒郁悶地嘆了口氣，“怎么只有這種普通的魚呢？”
“很不錯了公主殿下?！崩傺判χf上一杯紅茶。她在外出的時候，總是在女仆裝外面套一身黃格子長風衣，還戴上擋風的帽子。說真的，冬天的湖面挺冷的，盡管頭頂上的太陽正溫柔地微笑，可那冰天雪地卷起的風依然送來刺骨的嚴寒。
水晶湖結冰的地方不多，因為那條來自羅德斯山脈的大河是不結冰的，流動的水讓這里更有生機。劃槳的隨從都是老手，更不可能讓公主殿下的船碰上浮冰。這條鑲著銀邊的淺色木船上，此刻只坐著八個人——雪莉兒與蕾雅，四位冒險家客人，還有兩個隨從。
伊麗莎白女王沒有來。昨天晚上，她親自會見了幾位冒險家朋友，自從他們救回了雪莉兒公主，女王對他們幾個是信任有加。不過——雪莉兒向大家解釋過了——女王陛下比較繁忙，雖說此次出行是為了放松休息，可她還是帶來了很多需要處理的事務。或許，她是想留點時間給這些年齡相仿的孩子們。
“雪莉兒讓我試試嘛！”貝莉卡伸了伸腰，自信滿滿地接過雪莉兒手上的釣竿。一聽見她這稱呼，艾瑞絲的臉都白了，然而除了她以外似乎沒人在意這種事情。
“不要對公主殿下沒有禮貌！”她壓低了聲音，陰嗖嗖地說，雪莉兒笑著回過頭，“沒關系啦，我喜歡貝莉卡這個樣子！”
小小的船，飄著縷縷茶香，那是蕾雅裝在厚實的保溫箱里帶過來的最上等的紅茶，岸邊巡邏的衛(wèi)兵時刻注意著船這里的動靜，不敢有絲毫放松，讓他們放心地游玩。
一個黑色的光圈，忽然浮現(xiàn)在衛(wèi)兵剛剛經(jīng)過的小樹林中。
那個人出現(xiàn)得悄無聲息，這片小樹林距離行宮還不算太近，以至于衛(wèi)兵沒有注意。他靠在一棵粗大的槐樹后面，微微側(cè)了下身子，望著衛(wèi)兵的身影越來越遠。
“那個女人，來到這里了。”他的視線，從青黑色的眼角移向遠方的游船。艾倫·希爾的模樣一如既往地頹廢，就像熬了太久的夜，那黑眼圈已經(jīng)成了他眼眶的一部分。
“水晶湖，這流淌著無盡傳說、積蓄著無數(shù)靈魂之處，我卻不能在此地為你獻上一曲?！彼詭ё猿暗匾恍Γ霸撟叩穆房倸w要走，如同命運之流，不可逆轉(zhuǎn)的結局。水晶湖啊，你是否也感受到那歸屬的命運？你這曾經(jīng)的神殿，是否也在呼喚著你那命運的神？”
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吟游詩人要對湖水說話，不知道他眼里暗含的笑意是什么意思。他只是突然嘆了口氣，似乎很無奈地，搖了搖頭。
“無論如何，這是你的事情，我的律之座大人?！?p> 他，艾倫·希爾，是“阿爾文之書”的繼承人，從那本古怪的智慧之書里，他所得知的，比蕾雅要多得多，比如……這水晶湖的過去。
陽光從只拉了一層薄紗窗簾的落地窗透了進來，暖暖地，在青灰色絨布地毯上灑了一層金色。半月形的木桌后，伊麗莎白從一堆文案中抬起了頭。
屋里沒有一個仆人，伊麗莎白不喜歡被人打擾，仆人都在門外等候。她轉(zhuǎn)過頭來，順著陽光的方向，一片透亮的湖水，像是淡藍的水晶。
伊麗莎白的目光，停留在那湖中的一葉扁舟。她吩咐過劃船的隨從不許離行宮太遠，隨從們嚴格執(zhí)行著她的命令，即使雪莉兒不停地抱怨著這里釣不到好魚。伊麗莎白聽不見雪莉兒他們的聲音，可是她的臉上，還是揚起了久違的笑。
還以為雪莉兒會生她的氣，現(xiàn)在看來，真是自己多慮了。雪莉兒那么懂事，一定明白她的苦心。
只是……
伊麗莎白忘不掉雪莉兒跪在地上哀求的聲音。當時的她飛快地逃離了雪莉兒的住處，可逃不開那揪心的痛。這樣的晴朗能夠持續(xù)到什么時候？這樣的快樂能夠持續(xù)到什么時候？地上的積雪，不是一日溫暖的晴朗可以融化的，心中的傷口，也不是一時溫馨的快樂可以治好的。
想守護那個可憐的孩子。這種心情，比守護母親留給她的國家還要強烈。伊麗莎白早已脆弱地承受不了失去親人的痛苦了！雪莉兒，真希望她可以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啊……
手中的筆掉在了桌子上，涌上心頭的酸楚混雜著微弱的幸福。她站起身來，輕輕整理了一下淡金色綴滿銀絲的褶裙，走出了她在行宮的書房。
她沒有讓任何仆人、任何衛(wèi)兵跟著她，她要去的地方，其實就在這行宮里。
費斯徹行宮最早是在凱瑟琳時代后期建造的，當時似乎并不是作為休息的場所，規(guī)模也沒有現(xiàn)在那么大。伊麗莎白背對著陽光，走進后院里那年代久遠的庭園。
洛塔斯王國第三任國王柯林·葛雷陛下為紀念他的母親凱瑟琳女王而建的這座庭園，已經(jīng)上百年沒有修葺，一直被行宮里的仆人看做是一種神圣的象征。他們是不允許踏足這里的。
他們把這里叫做“水晶古堡”。雖說叫古堡，其實不過是一座兩層小樓，一般富人的房子就有這么大了。小樓周圍長滿了枯萎的荊棘，等到春天來臨，它們是不是還會復蘇呢？
庭園的門緊鎖著，周圍并沒有仆人或衛(wèi)兵。伊麗莎白深吸了一口氣，冬天的寒氣，即使她帶著繡滿銀線的黑色面紗都遮擋不住，一直冷進她的心底。
早就下定了決心，這廢棄的庭園，有什么可怕的。為什么伊麗莎白還會猶豫？她站了好一會兒，從黑色毛皮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串舊鑰匙。
“對不起，母親大人?！?p> 她走進了那個庭園，然后，又打開了小樓的大門。
小樓里沒有多少擺設，蟲蛀的護墻板、地毯還有四周墻上的燈臺保持著凱瑟琳時期的風格，陰冷得好似鬧鬼的宅邸。伊麗莎白沒有在大廳停留太久，她點亮銀質(zhì)燈臺，把燈從架子上取了下來，拿在手上。這搖曳的火光會驅(qū)散她心中最后一絲彷徨。
根據(jù)母親交給她的手札記載，這座小樓的偏廳有一扇通往地下室的暗門。那個手札的內(nèi)容之所以記得那么清楚，是因為，她最近才看過好幾遍——在雪莉兒被綁架之后。
手札里記載著從凱瑟琳時代流傳下來的一個秘密。不是傳說，而是歷史的真實。
輕微的吱呀一聲，暗門轉(zhuǎn)開了。伊麗莎白再次望了一眼暗門上的壁畫，躺在水中長著羽翼的女人，被夕陽染成紅色，像是沾了一身的鮮血。
她心里又是一陣掙扎。
據(jù)說，凱瑟琳女王警告自己的后人不要貪圖這扇門后的力量，可是時間一久，便沒人在意她的警告了。即使是葛雷家族，也覺得凱瑟琳的傳說不過是出于政治目的的夸張。伊麗莎白暗金色的皮靴在鋪了一層灰塵的狹窄樓梯發(fā)出一聲一聲的悶響，回聲中，她只記得母親告訴自己，這是凱瑟琳女王的東西，別動它。
可是，我的女兒相信你，相信你具有神的力量。那么，我也可以相信……你能守護我的女兒嗎？
穿過一扇雕著怪鳥的石拱門，伊麗莎白站在一座圓形大廳里舉起手中的燈。高高的弧形穹頂，無數(shù)水晶雕刻的星辰在火光中璀璨，映出淡淡的紅。
伊麗莎白愣住了，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來到了一座神殿。
大廳的周圍，站立著十二尊三米高的人像，每一尊都刻著莊嚴肅穆的表情，頭頂高高的主教帽和身上長長的法袍，表示他們是圣職者。大廳的地板，刻著一個復雜的魔法陣，似乎是守護法陣六芒星衍伸而來，包含著許許多多的占星符號。在這法陣的中央——也就是整個大廳的中央，擺著一個圓形的石臺。石臺由十二根柱子支撐，每個柱子上都繪著復雜的符號，擺在石臺中間的，卻只有一個小小的圓餅形盒子，可這盒子，燦爛得刺眼。
伊麗莎白走了過去。金色的盒子，鑲滿五彩的寶石。那寶石應該是煉金術的產(chǎn)物，具有魔法力量，即使伊麗莎白從未學習過魔法，也感受到了一種隱隱的神秘。她緊緊皺起眉頭。手札上說，這里存放的不過是一塊水晶，為什么要保存得那么復雜？
她不由地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拿起了盒子。上上下下地看了一會兒，她取出鑰匙串最后一把鑰匙——漆黑透亮的小鑰匙——插入了盒子的鎖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