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喜不敢受他的禮,忙不迭地避開。林夕也不勉強(qiáng),指著那簡易碼頭道:“老丈既是要建船場,何不去定海,卻要到此處。這懸山孤懸海外,往來多有不便,在此建船場,能有多少生意?”
“實(shí)不相瞞,俺家主人有些造船秘術(shù),卻不想讓旁人瞧著學(xué)去?!壁w喜笑了笑,想得到這位水軍教頭信任,不揭些底出來是不成的:“況且此地扼條帚門,到慶元府來的海船,多要經(jīng)過此處,若是得知此地可以修補(bǔ)船只,定是會拐過來的?!?p> 林夕聽他說得堅(jiān)決,畢竟沒有甚么交情,故此也不再勸,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又轉(zhuǎn)向胡義辰:“這位胡兄,若是胡公來了此處,還請遣人往定海支會一聲,我在沿海制置使司下任引戰(zhàn)教頭,名叫林夕的?!?p> “敢不從命?”胡義辰忙不迭地拱手,能與一位水軍教頭攀上交情,當(dāng)然是件好事。雖是現(xiàn)在掌柜的胡福郎待他們一家極厚,但畢竟當(dāng)家的卻是姓趙的,誰知道他日會不會有什么變故。
他這番心思,對年老成精的趙喜來說算不得秘密,趙喜也無意去計(jì)較,與沿海制置使結(jié)交,原本就是趙與莒給他的任務(wù)之一。
“教頭既是駐在定海,小老兒若是過去,定然要請教頭喝酒的。”趙喜道。
“好說好說。”林夕客套了一句,便又踏著舷板回了海鶻戰(zhàn)船,只片刻功夫,那船便破開風(fēng)浪,調(diào)頭離開懸山。
“這位林教頭倒是位爽利人。”趙喜目送海鶻戰(zhàn)船離去,回過頭對胡義辰道:“義辰,俺們明日里便要回定海,到時將這位林教頭請出來喝酒?!?p> 胡義辰微微一怔,他這般新近投靠之人,自然比不上趙喜這般心腹,而且趙喜多少有些倚老賣老,對他們向來是不太客氣的,如今卻前倨后恭,想必就是為了那位林教頭的緣故。胡義辰雖是不大明白趙喜為何要結(jié)交那位林教頭,但能抬高自家身價的事情,他還是樂于去做的。
“老管家,明日里也帶上俺吧?!狈接胸?cái)涎著臉湊了上來,他雖說不是一個手藝出色的木匠,但卻是個不錯的工地監(jiān)督,趙喜年紀(jì)畢竟大了,而且有些木匠活兒也不是太懂,故此趙與莒打發(fā)他來幫襯趙喜。
“帶上你倒也沒問題,不過這兒怎么辦,誰看著?”趙喜原本不太喜歡這個方木匠,可架不住他整日里老管家長老管家短的,也漸漸地給他好臉色看了,只是聽到他這沒輕沒重的話語,趙喜心中仍有些惱怒:“若是誤了小主人的事情,你方木匠回去繼續(xù)拉你的鋸子吧。”
方有財(cái)聽了一縮脖子,雖是離著郁樟山莊遠(yuǎn)了,可他對于趙與莒的畏懼卻絲毫未減。他好不容易才得了趙與莒賞識,不再整日里與鋸子刨子斧子鉆子打交道,在平日里常一起的幾個莊客面前也吹噓過了,若是因?yàn)槭虑檗k得不牢靠,又發(fā)回去做木匠,只是那些莊客的嘲諷便能讓他買塊豆腐撞死。他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趙喜回定海,那這邊便是他為首,指使著數(shù)十號人干活,倒是風(fēng)光得緊。
“老管家教訓(xùn)得是,大郎交待的事情最為重要,至于酒么,回莊之后再喝也不遲。”方有財(cái)回過頭來:“你們幾個別干站著,去將那邊的板子釘好,不過是轉(zhuǎn)眼功夫不曾看著你們,便給俺叉手叉腳地歇了起來,莫非是不要工錢了么?”
這些人都是自慶元府雇來的幫手,自是不如莊子自家的人手勤勉,聽得他喝斥,都笑嘻嘻地去干活兒。方有財(cái)覺著若非自己,大郎交待的事情確實(shí)難以完成,心中更是得意,便跑了過去指手劃腳。他雖說不是巧匠,但終究有木匠功底,那些人做事時是否偷奸?;?,他大致能看出來。
胡義辰聽得他喝斥那些人,自家也不好意思站著與趙喜聊天,便也上去干活。趙喜在旁邊轉(zhuǎn)悠,不時也說上兩聲,一時之間,這臨時碼頭上干得熱火朝天。
無意之中,趙喜抬起頭看向外觀望,卻又看到一艘船正在這靠近,看模樣這是艘商船,船不是很大,只能在近海轉(zhuǎn)轉(zhuǎn),不是那種能出遠(yuǎn)洋的。
那船到了岸邊,也不靠上來,只是在離岸約有十余丈處下了錨。船上一人大聲問道:“爾等何人,在此做甚?”
“今日倒是奇了,接二連三有人來,這些人看上去不是沿海制置司的官兵,只不過是尋常海商罷了,怎的也來探問?”趙喜心中嘀咕,不慌不忙地向那邊做了個揖:“俺家自昌國縣買了這半邊島,要在此做船場,不知閣下有何指教?”
“原是做船場的,俺還道是海賊,正準(zhǔn)備報官?!蹦侨思饴暤溃缓笠淮侄夹α似饋?。過了片刻,那人又道:“你這老兒倒是膽大,此處孤懸海外,在此建船場,也不怕海上的好漢們來光顧生意么?”
“只怕海上的好漢們看不上俺家這苦哈哈的家當(dāng)?!壁w喜又拱了拱手,不知道這伙人的底細(xì),禮多總不惹人厭。
“能開船場還苦哈哈,那俺們這些在海上搏命的,豈不是窮得只有一條褲衩了!”那人又尖聲道。
“若不是苦哈哈的,怎會到此開船場,早在定海那邊置地了?!壁w喜也笑道。
“你這老兒伶牙利齒的,倒要請教一下貴姓?!?p> “俺姓趙,單名一個喜字,乃紹興府人士?!壁w喜道。
“紹興府,俺們正是去紹興府,若是有緣,沒準(zhǔn)還能在那遇上。”那人又尖聲道:“走了走了,趙老兒,好生營建,他日俺不愿在船上呆了,或許來你這島上?!?p> 那船打了旋兒,乘著海浪便離了島,趙喜皺了皺眉,這伙人有幾分古怪,也不知他們?nèi)ソB興府做甚么。
“老管家,方才那船上有個結(jié)巴是倭人?!币恢痹诟苫畹暮x辰突然對趙喜說道。
“倭人?”趙喜先是一愣,在他眼中,最熟悉的自然是宋人金人大理人西夏人,過了片刻才想起來:“你如何知道是倭人?”
“俺在泉州時與倭人沒少打交道,聽得出他們說官話的腔調(diào)?!焙x辰道。
趙喜不以為意,倭人來宋之事,他也略有耳聞,便是到這慶元府,也聽說過有倭人往來。(注2)
注2:此時為日本鐮倉幕府時期,宋與倭國往來雖不如唐時密切,卻也有不少記載,例如《佛祖統(tǒng)記》卷四十七記載倭國僧人來明州(也即寧波)問法之事,再有日本《東大寺續(xù)要錄造佛篇》中載明州巧匠營造師陳和卿、陳佛壽、伊行末、六郎等人赴日修奈良東大寺,甚至鐮倉幕府第三代將軍源實(shí)朝聽聞自己是明州阿育王寺長老轉(zhuǎn)世,便要督造大船赴宋朝拜,在他被殺之后,他的遺骨被攜至寧波安葬。嗚呼,宋時倭國將軍寧愿死葬中國,而如今某些中國女孩寧愿生嫁日本,前后對比,不甚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