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討曹檄文傳來襄陽,劉表急召心腹議事,帳下諸文武各懷心思,觀點不一。
向來在荊州政局里沒有半點存在感的少將軍劉琦恰巧趕回求藥,面對劉表的問詢,出人意表的拋出了棋盤對弈,兩相調(diào)和之說。
中郎伊籍聞言若有所思,發(fā)問道:“所謂弈盤之道,看似高深,卻實難把握,老臣愚鈍,可否請少將軍細(xì)細(xì)道來?”
劉琦拱手回禮,這才細(xì)述道:“對弈之道,以吾之長擊彼之短也。北地之長在于兵,而我荊州之長在于民。如若此時出兵直攖北軍之鋒,則是以我之短,擊彼之長,則必敗矣!故既不可戰(zhàn),也不可不戰(zhàn),當(dāng)竭盡所能,讓袁、曹兩虎交戰(zhàn)曠日持久。北方戰(zhàn)亂不歇,兗、豫諸州白骨露于野。相比之下荊襄則平和富庶,自會引得流民、賢才紛紛南下匯聚。我荊州正可乘此良機主動派人北上宣傳,吸引流民前來。人口終究才是國之根基,屆時再開拓荒地,招賢納士,厲兵秣馬,整肅四野,掃平后庭!待三五年后,荊州將更加富庶、兵強馬壯,而北地諸強無論勝負(fù),均已是強弩之末。再引邊鄙馬騰為援,共擊中原。西涼精騎入關(guān)中之日,便是我荊州麾軍北進(jìn)之時!”
劉琦說罷,舉座一片沉默,皆面有驚駭之色。
民者,國之根基,多民之謀,實乃絕戶之計也。
劉琦這番縝密老謀、而又宏圖大展的弈盤之論,讓諸文武對琦刮目相看,一掃從前膽小無能、懦弱無謀的印象,一些難以察覺的變化,自此便悄然發(fā)酵。
州牧劉表大袖一展,站起身來,撫掌連連大笑,贊道:“常有人蔑言琦兒愚鈍,吾素知并非如此,實乃大器晚成之才也,今果如此!時人常贊孫堅之子策年少有為,號稱江東小霸王,以吾之見,我琦兒又何曾輸于孫伯符乎!”
劉表又吩咐諸臣,今日劉琦之言乃荊州戰(zhàn)略機密、切勿外傳,并傳下令去,日后荊州但凡有重大政務(wù)軍機,均要抄送劉琦得知,眾臣皆謹(jǐn)領(lǐng)尊命。
待議事罷,已是掌燈時分,群臣皆散去,劉表獨留琦飲酒。
父子許久未見,卻略顯生疏,并無多話,酒過三巡,劉表遣退閑雜仆從,方低聲問道:“我兒莫非在江陵結(jié)識了高人,故學(xué)來了這番高論?又或是在江陵數(shù)月另有奇遇,竟長進(jìn)如斯?”
看來劉景升平日雖與兒子并無啥感情交流,底細(xì)還是摸得一清二楚的,今日這番弈盤之論絕非從前的劉琦所能說出,故而有此一問。
可劉琦又能如何回答?說其實你兒子早就掛了,老子是穿越過來借尸還魂的?估計要么被當(dāng)成瘋子禁足房內(nèi),要么被門外刀斧手剁成肉醬。
劉琦只能把孝子扮到底,俯身跪拜謂道:“不敢有欺滿阿爹,琦兒在江陵確曾結(jié)交布衣?lián)从?,既體恤了百姓疾苦,也增漲了見識學(xué)問,方知阿爹執(zhí)掌荊州之不易,為往日之不學(xué)無術(shù)、不能為父解憂而倍感羞愧。故在江陵時亦常思政軍方略,天下時局,這些方略也是和摯友們議論所得?!?p> “嗯,原來如此,”劉表點了點頭,卻突然露出一絲玩味,笑謂道:“看來那黃述遠(yuǎn)果真是個人材,琦兒當(dāng)善加籠絡(luò),其父黃漢升也非俗人,只可惜和為父一樣,垂垂老矣?!?p> 劉琦心中一跳,眼前的劉表躬身而坐,卻不復(fù)之前議事時的老態(tài),猶如一頭假寐方醒的猛虎,眉宇間盡是英氣?;叵肫鹗飞辖K劉表一生,各方梟雄廝殺不斷,卻不得入荊州半步,如此作為,又豈會是昏庸無能之輩。
見劉琦面有疑色,劉表擺了擺手,斜靠于案幾上,淺笑謂道:“琦兒無須擔(dān)心,非為汝而設(shè)探也。想為父若無耳目,江陵豈不是盡成了韓玄之天下?”
“韓元明在江陵確實權(quán)勢熏天,部屬只認(rèn)韓玄,不認(rèn)阿爹,更不認(rèn)朝廷法度!”劉琦頜首答道,乘機說起韓善強擄民女被自己打斷肋骨,后當(dāng)陽縣尉韓威竟敢以此刁難一事。
劉表肅然頜首,卻并未表態(tài),而是反問道:“我聞韓元明曾欲找汝尋仇,事后卻攜手而出,卻是為何?”
“無他,寬其心,許其利耳,”劉琦笑道,遂將答應(yīng)韓玄舉薦韓善為當(dāng)陽令一事告知劉表。
“雖說可借此籠絡(luò)韓元明,然韓孟良無德無才之輩,又怎當(dāng)?shù)靡豢h之主?”劉表皺眉道。
“此事妙處不在于韓玄,而在于另一人,”劉琦怪笑謂道:“阿爹可曾聞綠帽將軍韓驟之大名乎?”
劉表垂眼捻髯不語,數(shù)息后才看向劉琦,眼神里盡是驚訝神色,嘆道:“吾兒莫非是欲借此而動韓氏根基?”
劉琦拱手稱道:“阿爹目光如炬,凡事皆瞞不過阿爹?!?p> 劉表舉盞飲酒,酒罷,方謂劉琦道:“我知韓驟素來方正,與韓孟良雖有父子之名,卻無父子之情。如今領(lǐng)北營就食當(dāng)陽,與韓孟良同居一城,必生齷齪,然韓氏在江陵根基極厚,僅靠此并不足以除之,汝既懂奕道,卻不知有何后手相接?”
劉琦答道:“北地戰(zhàn)事逶迤不決,南下流民將愈發(fā)眾多。而江陵諸縣多有湖汊淺灘,可善用之。吾當(dāng)以阿爹州牧名義,善待流民并用之填水為田。一來可借此收其心,削弱韓氏一脈在本地所占分量;二來可從中招募猛將賢才,另組一支忠于我劉家的新軍。兩管其下,韓玄忍耐不住,必有異動,屆時兒臣伺機出手,必將有所獲!”
劉表聽罷,亦覺可行,然心仍不安,再問道:“然韓氏在江陵根深葉茂,僅憑未知之事,便妄議除之,豈非太過行險?”
“凡戰(zhàn)者,以正合,以奇勝。收納流民為正,韓驟之事為奇,正奇相合,何謂行險,”劉琦舉盞敬父,一飲而盡后笑曰:“且韓氏乃江陵本土大族,家中子弟遍布荊州各郡就仕,如何除之?又何必除之?眼下兒臣只求扳倒韓玄,讓江陵上下一心,明君臣,知尊卑,以保江陵之富庶能為我荊州所用。如韓氏能明此理,則其雖根深葉茂,非但不是禍患,反而是福分矣!”
劉表這方心定,然劉琦謀劃雖看似周詳,如在江陵郡麾下無兵,終是諸多不便,萬一韓玄圖窮匕見,恐性命難保。
父子遂撤去酒菜,在房內(nèi)秉燭夜談,細(xì)細(xì)商議如何調(diào)兵、職務(wù)安排、諸般雜事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