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草原上的粟娘(一)
齊粟娘站在上書房門口,一邊聽著乾清宮外夏蟬漸漸冷清的鳴叫,一邊看著大阿哥一臉歡喜地接了率鑲藍(lán)旗三千兵丁修筑河堤的圣旨,輕快走出乾清宮,向面無表情的太子拱了拱手,揚(yáng)長而去。
夏去秋來,待得秋風(fēng)初起,河堤將成,康熙巡塞外,會蒙古諸王,為實行永定河河道主薄陳演主張的治水方策第二步,引蒙古境內(nèi)莽清河水入永定河沖刷淤沙之事,命永定河河道主薄陳演隨駕西巡。
“粟娘,粟娘。”陳演御前對答完畢,從御帳中退了出來,微微抬頭,瞅向正替他揭著帳簾的齊粟娘,極輕聲地喚了兩聲。
許是因為聲音太小,齊粟娘全沒聽著一般,雙目平視前門,恭敬打開帳簾,待得陳演終是無奈退出了帳子,手兒一松,厚厚的龍帳便落了下來,擋住了她的身影。
陳演莫名嘆了口氣,正要離去,回身便看到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走了過來,連忙請安。
十三阿哥走近看了看他的臉色,笑嚀嚀地看著他道:“變之兄,這都半月了吧?皇阿瑪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如今怎的連一句話都沒說上?”
陳演紅著臉,結(jié)巴道:“十三爺……”
十三阿哥如今也有十四,長得甚是英挺,早知男女之事,見著陳演的窘樣,越發(fā)笑了起來,“你放心,女孩兒若是肯對你生氣,多半是——”四阿哥瞪了他一眼,轉(zhuǎn)頭和聲道:“變之,你且去吧。”
四位阿哥進(jìn)了御簾,康熙正無事,便問四阿哥、十三阿哥永定河的事務(wù),十四阿哥看著康熙轉(zhuǎn)身指點(diǎn)簾墻上的水形圖,四阿哥與十三阿哥俱都跟了過去,便悄悄走向門帳。
他一邊看著簾柱邊豎著的甲胄,一邊悄悄伸手去扯齊粟娘的辮子,卻被她冷冷看了一眼,避了開來。
“怎么了,你既是不愿受他連累,爺自然能保住你。”十四阿哥半年來長高了不少,面色在草原上曬得一些亮黑,笑容滿面地看著齊粟娘。
齊粟娘轉(zhuǎn)開頭,眼睛盯著簾帳,只當(dāng)沒聽見,。十四阿哥似是心情極好,或是因著在康熙的帳里,竟然也沒有發(fā)怒,越發(fā)挨了過來,柔聲道:“別害怕,爺說過收你做門下奴才,爺不會讓你和那個蕊姑一樣的。”說話間,又伸手去拉她的辮子。
“十四弟,你過來看看這里?!笔⒏缤蝗粏玖艘宦暎陌⒏缫惑@,微微皺了皺眉,便走開了。
風(fēng)過浪翻,草浪一波波追逐著漫向天際,遠(yuǎn)遠(yuǎn)看著,被夕陽染成了一片金黃。齊粟娘回頭看了一眼大營,再次確定那在夢里被她揍了無數(shù)遍的太子爺并沒有隨駕而來,心神兒方慢慢地松了開來。
索額圖是太子爺?shù)氖骞髦槭谴蟀⒏绲木司?,大阿哥好似和太子——和太子——,齊粟娘的想起在宮里已經(jīng)不算是秘密的流言,微微嘆了一口氣。
天際邊奔來了兩騎,打馬笑談,自在逍遙。馬上兩個挺撥的身影被殘陽映得亦是金黃,看不出臉面和身份。馬蹄聲慢慢近了,十三阿哥身上耀眼的黃帶子與正九品官石青色陰紋縷花繡練雀補(bǔ)服一時便分明了起來。齊粟娘躲藏在樹木的暗影中,輕輕嘆息。那兩騎全無所覺地從樹林外十步外飛馳而過,馬上之人意氣風(fēng)揚(yáng),明亮爽暢,一時讓齊粟娘眼中暮氣沉沉的天地都亮堂了起來……
天色已是晚了,營地內(nèi)燒著無數(shù)的篝火,康熙正在宴請蒙古諸王,三大堆熊熊燃燒的篝火上,炙烤著皇上、阿哥、侍衛(wèi)們今日豐盛的獵物,正中火堆上烤的是一頭剝皮黑熊。康熙笑著招了今日獵取熊羆的侍衛(wèi)上前,賞了御酒三杯,齊粟娘在大營門口遠(yuǎn)遠(yuǎn)看著,倒像是直隸總督府里的奴才。
驍騎營的侍衛(wèi)高舉著火把,成列地在大營中巡查著。齊粟娘慢慢走進(jìn)大營門,聽得悠長的蒙古長調(diào)回蕩,奢華宴會上俊美人兒熱情歌舞著,帶來滿眼的昌和之意,齊粟娘也不禁駐足,看了幾曲歌舞方才離去。
齊粟娘沿著宴會的邊緣走向自己的小帳,悄無聲息地拐入眾多營帳中的小路,突地聽到低語聲,錯眼見得拐角處帳影里似是有兩條人影,心下驚駭,還未如何,卻聽得一聲沉叱:“站住?!?p> 齊粟娘被刻意壓低的叱喝聲驚得倒退兩步,背上的寒毛兒被這聲音中的濃濃殺機(jī)激得豎起。她猛地打了個哆嗦,右手縮向袖子死死握住了青銅簪子頭,連退三步,到了火光所及處的亮處。
半明半暗的火光擋不住暗暗涌動的殺氣,黑暗中不知從何處站出來一個男子,頭戴虎皮拉帽,罩住了大半個臉,黑暗中看著打扮似就是方才被康熙賜酒的獵熊侍衛(wèi)。
她知道撞上密事,口內(nèi)發(fā)干,忍著奪路而逃的沖動,勉強(qiáng)鎮(zhèn)定行了個禮,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離開。她豎著耳朵,慢慢邁出了第一步,身后聽不到一點(diǎn)動靜,但鼻腔中卻漸漸涌入獵殺獸類后殘余的血腥味,直讓她惡心反胃。
齊粟娘感覺到了男子炙熱而又寒氣重重的呼吸吹拂到了頸后的皮膚,知曉那男子已追在身后。她猛一咬牙,正要狗急跳墻,拼個魚死網(wǎng)破,卻聽得身后那男子微噫了一聲,殺氣淡了少許。適在此時,帳篷后有人叫了一聲:“崔浩,隨她去?!?p> 齊粟娘一步一步走回帳中,一頭倒在床上,一身冷汗已是將底衣濕透。她睜大眼睛看著帳頂,方才分明是八爺?shù)穆曇簦@位爺能有什么事,鬼鬼祟祟地暗中見人。大阿哥到底是長子,他卻不過才十八九歲,平日里看著他們素好,難不成竟是為了大阿哥?滿人的規(guī)矩到底和漢人不一樣,聽說還有八旗公議那檔子事……
趕緊把這事兒忘了罷,已是被放了一馬,齊粟娘這般想著,慢慢睡了過去。
沒料到接下來的日子,未如她希望的一般相安無事,除她在康熙帳中侍候的時候,每每走在營地中,總覺得如芒在背,時時有人窺看。齊粟娘心中不安,便是夜里也不敢入睡,卻只得強(qiáng)忍著,到得第四日,當(dāng)她揭開帳簾,看見一個頭戴虎皮拉帽,披著青狐皮襖的男子,站在她帳中的時候,心中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