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一路向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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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興六年、四月初三。

　　天青青煙雨將落，地黃黃春風(fēng)乍起。

　　狹窄曲折、略顯泥濘黏腳的陳倉渭水河谷中，一支素質(zhì)強硬、面目堅毅的軍隊，正悶著頭，大踏步往前疾行。

　　“快一點。”

　　“再快一點?！?p>　　“三日內(nèi)趕到長安城下，所有人都記一大功！”

　　馬謖身著輕盔，身形筆直地站立在河道旁高高的石臺上，一手握著劍柄，一手直指東方，做出一副仙人指路的架勢，不斷催促著眾人前行。

　　在他身后，三個部將你看我、我看你，欲言又止。

　　李盛和張休對望一眼，前者對后者努了努嘴，后者拿肩膀輕輕頂了下親衛(wèi)隊長許慎的后背。

　　許慎往前一步，硬著頭皮問道：“將軍，雜們真要去攻打長安嗎？”

　　您真的木有開玩笑嗎？

　　“對的！”馬謖斬釘截鐵地點了點頭，立在原地巍峨不動。

　　“就五千人？”許慎又問。

　　“沒錯！”

　　馬謖側(cè)目瞥了一眼許慎這個關(guān)中漢子，耐心解釋了一句：“其實，五千人本將都覺得有些過于多了?！?p>　　“在本將的推演中，三千人足以拿下長安，立下不世之功！”

　　聞言，許慎急回頭與兩位同僚交換了一下眼神，都從彼此臉上看到了驚恐、慌亂，還有一絲絲被壓抑住的興奮。

　　過去的三天里，他們?nèi)艘恢痹趹n慮“五千人攻打長安”這個決定的合理性。

　　他們都懷疑自己聽錯了。

　　那可是魏國皇帝曹叡坐鎮(zhèn)的西部重鎮(zhèn)長安！

　　人家魏延將軍獻(xiàn)上的“子午谷奇謀”，還要求帶一萬人前去呢，咱們區(qū)區(qū)五千人，就這么大搖大擺的去……了？

　　雖然有幸參與這場偷襲長安的軍事行動，令大家都有些心潮激蕩，感覺到揚名立萬的日子可能就在今天。

　　或者明天。

　　但心里更多的是恐懼和絕望。

　　我們這群新兵，何武何勇，竟能承擔(dān)起如此艱巨的任務(wù)！

　　我們配嗎？

　　還有，您這是公然帶著大家去送死啊，馬大將軍！

　　一開始，李盛、張休、許慎三人都對這個決定產(chǎn)生了嚴(yán)重懷疑，認(rèn)為馬謖只是在跟他們開玩笑。

　　說不定大軍走到上邽城東三百里外，去往漢中那個岔路口時……馬謖將軍就會帶著大家掉頭南下，麻溜地撤回漢中。

　　但現(xiàn)在，他們慌了。

　　大軍已是竄出七百多里，早已過了岔口，行軍方向始終未改。

　　一路向東，直奔長安城。

　　其實，自從過了漢中岔口后，三人的心跳一直都很快。

　　砰砰砰跳個不停。

　　但凡腦袋稍微正常一些的主將，都不可能做出僅率五千人，跋涉一千多里去攻打長安這種決定。

　　這決定是何等的冒失！何等的愚蠢！何等的荒繆！

　　但是三天過去了，大軍已在渭水河谷中挺近了七百多里，行軍方向始終如一。

　　就是長安。

　　奇襲長安的行動，對于蜀軍普通士兵來說并不是什么大事。他們都沒有文化，意識不到此行危險與否。

　　因為他們自從當(dāng)兵的第一天起，就被粗暴的灌輸了“服從命令”的思想。

　　不服從，便是死。

　　是以，他們只看主將，只要主將敢率先沖鋒，哪怕前面是萬丈深淵，他們也敢緊隨其后，嘗試一下。

　　他們就是這么無知無畏。

　　但對于略有一些文化和見識的李盛、張休、許慎三人來說，此時心里已經(jīng)徹底炸了開來，亂作一團(tuán)。

　　別的先不說，魏大都督曹真此刻正親率大軍攻打漢中，假如眼前這五千人行到陳倉城時，恰逢魏軍從陳倉道撤出來……

　　那場面，光是想一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曹真的十萬大軍或許無法在陳倉道中與諸葛丞相正面爭鋒，卻足以在關(guān)中平原上輕松干掉他們這群僅打過兩次勝仗的五千“新兵”。

　　更別說，被趙云疑兵戲耍了半個多月的魏軍，此刻正惱羞成怒，急需一個出氣筒，狠狠發(fā)泄一番。

　　這要是萬一撞到對方的刀口上……

　　怎么辦？

　　怎么才能改變馬將軍堅決帶著大家去死的決定？

　　就在三人心中盤衡不定的時候，馬謖開了口：“你們?nèi)诉@般神色，莫不是怕了？”

　　言語間，馬謖微微抽出腰間寶劍，用譏誚的眼神環(huán)顧三人，冷笑著說道：

　　“人終有一死?！?p>　　“若不能轟轟烈烈?！?p>　　“那與咸魚有什么分別？??！”

　　“你們?nèi)齻€，誰不想去可以明言，本將決不勉強，立馬送你們離開此地……”

　　三人聞言大喜，許慎搶先道：“將軍此言當(dāng)真？我……”

　　“我想……”

　　“我想離……”

　　不等許慎說完，張休和李盛便爭先恐后表了態(tài)。

　　馬謖大手一揮，打斷了三人后半截話，抽出長劍，瞄著大石旁一顆手臂粗的歪脖子樹，揮手?jǐn)叵隆?p>　　滄――

　　歪脖子樹應(yīng)聲而斷，切口平滑。

　　好快的劍……三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馬謖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三人，繼續(xù)說道：“誰想離開，誰想留下？”

　　三人連忙交換了下眼神，瞬間達(dá)成共識，許慎迅速將涌到嘴邊的三個字，換成了“想留下”。

　　張休緊隨其后，不假思索地說出“留下”兩字，眼神誠懇又堅定。

　　馬謖手持長劍，目光緊緊盯著李盛，語氣很是不善：“你想離開？”

　　李盛一時語塞。

　　他方才嘴快，噴出了“我想離”三字，這會忽然有點拐不過彎了。

　　面對咄咄逼人的馬謖，李盛支支吾吾道：“我想離…離…離將軍您近一些?！?p>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李盛大口大口喘著氣，幾近虛脫，額頭上濕漉漉的，一片晶瑩。

　　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會死在馬謖的劍下。

　　還好，慘劇沒有發(fā)生。

　　還是將士和睦，兄友弟恭。

　　“很好。”馬謖點了點頭：“既然大家目標(biāo)一致，那么此次攻打長安的計劃，就需要好好討論一下?！?p>　　“李盛，你覺得應(yīng)該如何攻打長安？”

　　李盛咽了口唾沫，抹了把額頭：“將軍，末將沒讀過幾天書，不知軍機戰(zhàn)策，不知該如何攻打長安?！?p>　　這時，勁風(fēng)稍緩，河谷間除了兵士們密集的腳步聲，再無其他聲響。

　　四下里一片肅殺氛圍。

　　三人都在蹙眉沉思。

　　張休眼神忽然一亮，提議道：“將軍，依末將看，不如先趁其不備，偷襲陳倉?！?p>　　“末將素聞陳倉城地處險要，城防堅固。倘若偷下此城，我軍便可立于不敗之地，或攻長安，或歸漢中，皆可因勢而定。”

　　此言一出，李盛和許慎忽然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長安太難打了，陳倉完全可以試試。

　　如果說攻打長安的難度是一百的話，那么攻打陳倉的難度就是九十。

　　而且，將攻打的方式改成偷襲的話，難度最多五十。

　　兩害相較取其輕。

　　正常人都知道該怎么選。

　　思及此處，為了打消馬謖攻打長安（帶著大家去死）的決定，李盛當(dāng)即拍著胸口表態(tài)道：“將軍，若攻陳倉，末將愿為前部先鋒，登城殺敵！”

　　“將軍，末將也愿為先鋒！”

　　“將軍，俺也一樣！”

　　張休和許慎也先后表明態(tài)度。

　　若攻陳倉，我等皆愿死戰(zhàn)；若攻長安，馬謖將軍請記得給我等收尸。

　　如果將軍您能活下來的話……

　　馬謖聞言大喜，當(dāng)即拍板定論：“好！”

　　“就攻陳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