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媽媽在廊下正好見著翠香。翠香正要進屋，小心的用茶盤端著個茶盅，笑著招呼：“胡大娘。”
“喲，這是端的什么？”
翠香說：“是姑娘去石家做客，石家姑娘送的茶葉。咱們本地沒得賣，姑娘特意讓人泡了茶來給奶奶嘗嘗?！?p> 胡媽媽贊了一句：“姑娘就是有孝心，一口茶也想著爺和奶奶?！?p> 翠香進屋去送茶，替胡媽媽稟告過，掀了簾子出來說：“胡大娘是有事吧？奶奶正好有空，您進去吧?！?p> 胡媽媽進了屋，四奶奶已經(jīng)換過了衣裳，白天見客時穿的那件秋香色的衣裳搭在椅子上。因為天熱，衣裳上容易沾上汗?jié)n，也容易生皺。那件衣裳袖子和后腰處都有點皺了，胡媽媽順手將手裳疊了一下，準備收去洗。
四奶奶趿著鞋從里屋出來：“媽媽坐?！?p> 胡媽媽應了一聲，側(cè)身坐下來：“剛才遇到翠香，說姑娘還特意給奶奶泡了好茶呢?！?p> 四奶奶疲倦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這孩子吧，跟個小大人似的，心細?！?p> 胡媽媽說：“可不是么。聽說一般人家的大閨女都很懂事，可咱家大姑娘比別人更懂事機靈呢。”
四奶奶順手拿起扇子，扇了兩下：“嗯，她就是性子太散漫了，都是她爹給縱的?，F(xiàn)在請了先生，多少得有點兒用處，哪怕只裝個樣子，也得裝給旁人看。”
胡媽媽笑著說：“可不是么。這規(guī)矩還不就是做給旁人看的?！彼龎旱吐曇粽f：“今天下午有船過來，咱們鋪子里的人也跟著一塊兒回來了，人貨平安?！?p> 四奶奶點了下頭，等她的下文。胡媽媽說：“也打聽著一點兒消息?！?p> 四奶奶頓時來了精神。她忍了這么些天，就是等去進貨的人把消息捎回來。
胡媽媽詳詳盡盡的從頭說起：“咱們綢緞鋪子里頭這次進貨，是二掌柜老宋帶著他侄兒宋化和兩個伙計一同去的，在房安停留了一天。徐秀才的事情在當?shù)刂赖娜瞬簧?。都說這秀才命不好，娶了個敗家的媳婦，講究吃喝穿戴，還生的狐媚，引得秀才荒廢了舉業(yè)，淘虛了身子……這且不說。秀才前年病了一場，秀才娘子就賣田，花錢大手大腳，還有小丫頭服侍。秀才一死，徐家就把徐秀才的娘子給掃地出門了。”
“單為了這個原因嗎？”
胡媽媽聲音比剛才更低了一些：“宋化請人喝酒，還問出一段情由。據(jù)說徐秀才原來有個同窗好友，姓田，名字倒是沒打聽清楚。田秀才在房安鎮(zhèn)的書院求學時，曾經(jīng)借住在徐家。徐秀才娘子對那位田秀才……關切有加，不避嫌疑。田秀才在徐家一住就是大半年，從春天一直住到年尾，差點兒連年都在徐家過了……”
四奶奶微微笑著問：“這種事情，應該只是閑人捕風捉影的的謠傳吧？”
胡媽媽說：“人人都這樣說的。田秀才和徐秀才本來關系很要好，跟兄弟一樣?？墒呛髞怼煨悴虐烟镄悴艔淖约杭抑袙叩爻鲩T，再也不來往了?！?p> 四奶奶沉吟片刻，放下扇子，伸手去端茶盅。胡媽媽忙先把茶端起來遞給四奶奶：“奶奶您想，要不是有這事兒，徐家也不能說兄弟剛死，就把寡婦孤女的攆出了門吧？”
四奶奶喝了一口茶：“我就看她不象個安份的。男人才死，還沒出一年呢，這就急著張羅下家?！?p> “奶奶說得是，瞧她那作派，斷不是正經(jīng)來路。這樣的禍星萬萬不能讓她進門啊?！?p> 胡媽媽回過事兒出去，四奶奶坐在那兒出了一會兒神，都不知道李光沛什么時候進屋來的。
“怎么沒點燈？”
“咦？你什么時候回來了？”
李光沛解了外袍扔在椅子上，挨著四奶奶坐下了：“想什么呢？我剛才在外頭說話你都沒聽到？”
“也沒什么，就是有點兒累?！彼哪棠陶f：“你閨女臉皮厚實著吶，出門做客，還拐了人家的茶葉回來。剛才特意的泡了來孝敬我，我喝不慣，你等下嘗嘗?！?p> 李光沛笑瞇瞇地說：“一點兒茶葉算什么？小姑娘們之間送個荷包手帕茶葉點心的不是很尋常么？我看閨女也不會白要人家的茶葉，肯定會想法兒回送點兒什么。她要是想不出來，你就替她拿個主意?！?p> “還用你說，我心里有數(shù)。”四奶奶說：“聽說這石家姑娘從京城來的，舉止言談都不俗，我看又林和她多來往著也沒有壞處。對了，今天家里來客了，陸家一家四口來了，你已經(jīng)知道了吧？”
“知道了?！崩罟馀嬲f：“娘那里見過了吧？說什么沒有？”
“他倒沒說什么，他媳婦很能說會道，再三的謝老太太收留照顧陸秀云母女兩個，旁的倒沒說什么。我仿佛聽說，陸家以前也很殷實，怎么現(xiàn)在看著光景大不如前了？看兩個孩子身上穿的，那料子可不是新料子?！?p> “他父親那輩兒分了家之后不會經(jīng)營，還因為與人爭地的事吃了一場官司，田地一下就虧去一多半。到這一輩又都老實，不懂變通，只知道土里刨食，所以越發(fā)不如以往了?！?p> 四奶奶靠在他肩膀上，懶洋洋地說：“說得也是。既然人家大老遠來了，看著老太太的面子，是不是留他們多住兩天？”
李光沛說：“回來我問問娘的意思——雖然說是親戚，平時也沒多少走動。我看娘對他們家也不熱絡，只是還顧念一點兒親戚情面。你且招呼著，也不必太勞神了。我想他們也不會久待，一兩天也就該回去了?！?p> 四奶奶小聲說了句：“那可不一定呢——人家能舍得這么就走嗎？”
李光沛明白妻子話中的意思：“你瞧你，別總是冤枉我啊。我對她是真沒有那種意思，趕緊讓她哥嫂把人領走，好眼不見心不煩?！彼似鸩柚寻咽５陌氡韬攘?，雖然茶已經(jīng)冷了，但是味道還沒全變：“嗯，這茶很好。到底是我閨女，什么時候都不忘孝順爹娘?！?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