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連珠所言,用午膳的時候,春兒就帶了三兩個宮女,捧著一色鏤花刻金的什錦盒子,帶了七八樣餐后點心趕來德安宮,說是太后娘娘聞聽華夫人心胸過人,特地賞下的。
華裳揭開的蓋子還拎在手里,聽春兒一說,立馬就蓋了回去。
果真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太后娘娘湊熱鬧也湊的忒積極了。
咬牙含笑謝了太后娘娘的好意,又命連珠從什錦盒子里撿了花樣新鮮的素點心,交給春兒當(dāng)做心意,等著春兒謝過出了宮門,華裳不假思索的就命令小丫頭們關(guān)上門窗,省的再來個什么娘娘,禍害的她不得安寧。
轉(zhuǎn)身進內(nèi)室小睡了一會兒,連珠放下秋香色的百花帳,突然又想了一件事,沒敢耽擱,推了推華裳的肩膀說道:“夫人好睡,連珠還要帶兩個丫頭去給夫人拿幾件夏服。原本太后娘娘是想著讓尚衣局的人為夫人量體裁衣,不成想祖制里并無為外家子女做衣服的規(guī)矩,也只好作罷。那日,太后娘娘聽說宮里的樓貴妃與娘娘體型差不多,便重新賞了貴妃娘娘錦緞布匹,只讓連珠去娘娘的廣陵宮取娘娘新作的衣服來。這兩日忙著搬住處,連珠倒給忘了,不如今日去取了來吧?”
“去吧去吧?!比A裳不耐煩的擺擺手,“若是拿不到,派人去我家里拿也行,上回祥麟閣做的衣服我還沒來得及穿呢?!?p> “是。”連珠聽她說的糊涂,只道是困意上來了,也不再去打擾她,里間只留了兩個宮女聽值,外面留了太監(jiān)看守,便輕手輕腳另帶了兩個宮女出來,往廣陵宮而去。
這一覺著實睡得深沉,直到下午艷陽西沉,華裳才伸了腰醒來,睡眼惺忪的就叫連珠。
一旁候著的宮女聽見聲響,連忙邁前幾步,低聲回道:“夫人,連珠姑姑回來之后,又去太后娘娘那兒回話了。夫人有什么事,盡管吩咐奴婢就好了?!?p> “吩咐你也成?!滨久嫁D(zhuǎn)身尋找了一番,華裳情不自禁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緋荷?!?p> “哦?!比A裳轉(zhuǎn)過頭看著她,仔細咂摸了半天才笑著說,“倒是名副其實?!?p> 緋荷被她說得面頰羞紅:“夫人過獎了?!?p> 華裳最愛聽人家服軟,看著緋荷這樣,招招手示意她走近些,才說:“你別怕,在我跟前沒那么多規(guī)矩。剛才睡時,我記得我把簪子放在枕頭旁的,這會兒不知怎么找不到了,你幫我找找。”
“是,夫人?!本p荷含笑應(yīng)聲,湊上前就要翻看被子底下。
趁著這個機會,華裳一不做二不休,干凈利落的砍下手,將緋荷打昏在床上。
外頭聽見屋里幾聲雜亂的響動,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正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突聞里頭傳來一句:“快來人哪,快來人……”
站著的幾個宮女嚇得面色一白,顧不得許多慌張掀了簾子沖進去。
屋里,華裳抱著緋荷跌坐在地上,面色慘然:“緋荷……緋荷她不知怎么……昏過去了?!?p> 原先跟著緋荷同在寧壽宮當(dāng)值的紅杏,聽聞急忙蹲下身,從她懷里攬住緋荷,掐了掐人中。
華裳不敢多耽誤時間,揚聲朝著還在傻呆呆站著另外幾個人喝道:“還杵在那里干什么?快去叫御醫(yī)啊。”
“啊,是!”被她吼得暈頭漲腦的宮女,當(dāng)即轉(zhuǎn)身撞作一團,急急跑了出去。
緋荷還在昏迷中,紅杏因為與她兩個人從入宮就在一起伺候著太后娘娘,那份親密便是親姐妹也比不上,眼下不知是因何原因?qū)е戮p荷如此,當(dāng)下不由得濕了眼眶。
華裳心虛的掩口清咳著,遮掩住不自在,翹首望了望簾子外,看守的人都被她趕得差不多了,此時不走正待何時?
同樣利落的收拾了紅杏,迅捷的換了她的衣服,華裳低著頭獨身出了德安宮,直往前走。
一路上遮遮掩掩,躲了不少的侍衛(wèi),待到人煙稀少之地,華裳才松口氣。
輕輕捶著腿腹,從妃嬪們來請安的時候她就知道事情遠比她想的要復(fù)雜。
言語試探之下,才從連珠說的話語中得出真相來。
怪不得,宮里人人都叫她華夫人,此夫人豈是她所想的彼夫人?那是宮里頭從一品才有的封號,所以才招惹的從二品的昭儀婕妤、從五品的良娣爭相上門拜訪。
當(dāng)真姜是老的辣嘛,差點被太后他們給繞到圈子里去。
壓根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讓她出宮,嫁給樓二少。
抬頭張望了一下,眼前陌生的可怕,到處亭臺高揚,蓮葉接天,剛才只顧著逃出德安宮,竟忘了問清出宮的路在哪里,眼下也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歇息的差不多時候,遠處似乎傳來人語,華裳細心聽了聽,面龐陡然變白,這么快宮里頭的人就發(fā)覺她跑了?
腳下步子微微凌亂,在綠葉紅花里轉(zhuǎn)了幾個圈,也不知該往何處去,總是聽著到處都有尋找她的聲音。
心里也如小兔子亂撞,跳得砰砰作響,耳邊的聲音越來越雜亂,若是還沒有法子,當(dāng)真要被抓回去了。
背后浸濕了一片,華裳拎著裙擺正想著要不要鉆進荷花池里多一會兒,錯眼看著眼皮底下現(xiàn)了一雙皂靴,頭頂?shù)穆曇魷貪櫨徍停骸澳阍谡沂裁矗俊?p> 華裳吃了一驚,直覺就想到是尋找自己的人到了,隨即顫抖著抬起頭來。
卻見眼前站了一個頭戴烏冠,玉帶革腰,盤領(lǐng)窄袖外罩絳紗袍的年輕男子,面容如玉,爽朗清舉,不像是追她的那批人馬。
看著華裳抬起頭來,來人仿佛也嚇了一跳,呢喃叫出了聲:“容兒?”
華裳聞言一呆,隨即知道他是認錯了,慌忙擺手就要解釋,然而尋找她的人已經(jīng)追了過來,似乎就隔了一扇墻而已。
情急之下,華裳只得盡力一搏,伸手攥著他的衣袖,急迫說道:“先別管那么多,快找個地方讓我藏起來?!?p> “嗯?哦?!蹦凶舆t疑了一下,大概也聽到了外頭的呼聲,任由華裳拉著他的袖子,從亭臺軒榭里找了捷徑,拐了幾個彎,繞進不知名的院落,遠遠的將鼎沸的人聲拋在了后頭。
華裳舒口氣,彎腰道了聲謝。
平緩了心情抬起頭,那個男子好像還在云霧里,照舊盯著她細細地看。
華裳不解的瞪回去,卻惹得他連聲輕笑,玉白的五指直直伸出來,觸碰她的面頰:“容兒,朕就知道你會回來的?!?p> 朕?一席話猶如三尺之寒,剎那將華裳凍在了原處。
這個人……就是傳聞里克死了兩任皇后的皇上,圣祖皇帝的嫡子唐明煌?
可是,看著一點都不像啊,這么溫和的人怎么會有那么霸氣的命運?
這廂還在摸不著頭腦,而那廂,華裳已經(jīng)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容兒,朕好想你?!?p> “哎,我不是……”‘
華裳急欲辯白,而抱著自己的那個人卻并不容她多說,只一個勁兒的摟緊了她,不住細語:“容兒,你不來,朕總覺得吃什么都沒有胃口。母后請遍了天下的名廚,可是沒有一個人做的出來你做的荷葉粥的味道。你走之后,朕夜間睡覺總也不敢點燈,他們都說走了的人是會怕光的,朕擔(dān)心有了光你就不來了,所以到了晚間整個承德宮都是黑的,朕等了好多天,你都沒有回來看朕一眼。朕想,你一定是不原諒朕是天煞孤星,克死了你,對不對,容兒?”
對什么對???華裳無奈的看著上空,四方的院落上面碧空如洗,多么引人誘惑,為什么老天爺就愛跟她過不去,她怕什么就給她來什么。明明想著兩個人沒有見面的機會,卻偏偏一腳邁錯了地方。
而現(xiàn)在,聽著他一聲高過一聲的情深似海,便是她想狠心都狠不下來了。算了,就當(dāng)是安慰仁德皇后在天之靈好了,反正自己也是同病相憐,克死了三任未婚夫呢。
輕皺著柳眉伸出手,環(huán)抱住那一瞬顫抖的身軀,華裳拍了拍他的后背哄道:“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p> 肩頭似乎微微一熱,華裳忍住了驚駭,拍打他后背的手更加輕柔。
“這一次,朕不會再放你走了,哪怕是死,就讓朕死好了。”
他說的那么真誠,華裳少不得微訝,想不到堂堂一國之君竟是如此不愛江上愛美人,這會子她倒有些羨慕那個仙逝的皇后娘娘了。只是,這般正當(dāng)壯年,便是情意深綿,又能熬到什么時候呢。
更何況……清淡的目光瞥向他身后露出屋檐的錯雜院落,華裳暗自嘆息,六宮里頭還住著那么多的女子,等著他去臨幸呢。
總有一天,會有另外一個人重新占據(jù)皇后娘娘的位置的,只是那個人,她確信不會是自己罷了。
待到覺察他的情緒已經(jīng)緩和下來,華裳才從他懷抱里退出來,伸出食指掩住他的唇瓣,搶在他前頭說道:“你等等,先聽我說,這兒是哪里?”
他被她的小動作逗得一笑:“容兒忘了嗎?這是我們第一次相識的地方?!?p> “嗯,然后呢?”知道跟他說的太多也是白搭,華裳爽性認了,自顧自問下去。
唐明煌眉眼輕舒,笑意更濃,直視著她道:“然后朕問你是誰,你告訴了朕你的名字?;厝ブ?,朕問了馮德祿,查明你是毓秀宮的秀女之后,就直接欽點了你為朕的愛妃。難道這些,容兒都忘了嗎?”
可不是都忘了,壓根她就沒記住過好不好。
無語嘟了嘟嘴,華裳鎖眉看著面前的人仍是不改初衷,目光灼熱而深情,于萬千華貴中牽出一抹溫柔,渾然脫俗,猶如出塵白玉,讓人不忍褻玩。
強行撇去一腦子雜亂的想法,華裳還想借著皇后娘娘的名號,開口讓他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干脆拿出個皇帝的派頭,送她出去得了,大不了出去之后再想法子逃跑。
然而就連這樣的念頭都是奢侈,傻眼看著人聲鼎沸過后,小別院外頭跪著的一排又一排的鐵甲侍衛(wèi),華裳揪著唐明煌的衣領(lǐng)幾度說不出話來。
不是說好了,找個地方藏起來的嗎?難道,陛下這就是您藏人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