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云縣地處大別山南麓、長江中游北岸,這里土地資源富饒,四季常青,特別是在春天,滿山遍野的杜鵑花,紅透了云溪山頭。閑暇之余我就坐在山間,一本書、一杯茶,迎著東升西落的太陽,等待滿目繁星的夜空,雖觸及不了,但至少可以學航海人一樣,借星光踽踽獨行。
這兒離昌城不遠,兩百余公里,在昌城的下級縣市的遠郊。從沒想過,曾經(jīng)做慈善活動偶爾來來的地方,今日已是我的長居之所。
黃云縣小學每周我會去三次,在和孩子們一起學習生活的日子讓我陽光了不少,漸漸淡出了心中的陰霾。我在黃云縣定居除了秦歆,沒告訴其他人。這二年來,在秦歆的支持下,我們合伙開了一家物業(yè)公司,先是將秦歆名下酒店物業(yè)進行了資產(chǎn)整合,再接二連三地接了好幾個商住管理項目,最近一段時間又開始忙碌不停了,不得不每天視頻會議,還得定期抽時間回昌城處理大小事物。
這樣來回倒騰,確實很大費周章。秦歆勸我回來,我確并不想離開那“花木成畦手自栽”的山林。秦歆說有些事躲是躲不過的,有些人忘也是忘不了的,她堅持認為我的舉動是在避世,但為了生活,我又不得不為五斗米而折腰。
今天回昌城,看著秦歆一臉的苦相就忍不住嘴角輕揚,“你還笑?為了幫你隱瞞行蹤,我都快成偽裝者了。簡賢那邊我怕是瞞不住了,他只差找人跟蹤我了,這一天天的,連出個門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見后面一有人跟著,就像鬼上身似的,這日子沒法過了,我說你,趕緊現(xiàn)身?。∵€有,那個戚寧晨聽說沒有?”
“沒有。”
“他離開昌城很久了,你走后不久他也走了,真是猜不透啊,猜不透。”
“他已經(jīng)和我沒什么關(guān)系了,以后就是個陌路人,別提了?!?p> “真的?”
“秦歆啊,你發(fā)現(xiàn)沒有,我們接管的物業(yè)項目,其實還有很多服務可以去拓展,就比如說維保。今年好多交付樓盤的質(zhì)量不都出了問題嗎?白橫幅都拉到政府辦公大樓了,不是上新聞頭條就是上各大熱搜,我就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商機?!?p> “我說你手機怎么就沒換號?。看蚰汶娫捠峭ǖ?,那他們打呢?你就不怕被他們一下找到了?”
“物業(yè)本來就在后端,把服務做好的同時,一并把質(zhì)量也抓上去,我們請的專業(yè)工程顧問,針對每戶對癥下藥,一來把問題解決了,二來把口碑也建立了,我們的物業(yè)公司在業(yè)界的口碑可就越來越牛掰了,是真真正正來為業(yè)主排憂解難的。我們還要賺——要賺更多的施工單位的工程尾款,那可是筆不小的資金?。∧阆胂?,以前蘭氏也好、戚氏也罷,不都是每次為這筆工程尾款結(jié)算頭疼嗎?因為沒有一個施工單位愿意好好做售后的,他們寧愿違約不要尾款,也要趕著一個接一個地去接后續(xù)的新項目。這幾年房地產(chǎn)開發(fā)市場就是這么浮躁才事故頻出,前期不斷趕超工期銷售回籠,后期不愿承擔維保義務,現(xiàn)在我們國家的開發(fā)商都成了天下烏鴉一般黑了,蓋不出質(zhì)量有保障的房子,而且還房價虛高,侵害的都是老百姓的利益。”
“我問你話呢?”
“還有,這物業(yè)未來可是個大寶藏,以后將業(yè)主的信息資料收集整合起來,再做定向調(diào)研分析,形成客戶大數(shù)據(jù),將來可不得了?。 ?p> “暎勤,我說你……”
“秦歆,我跟你說正事,你想什么呢?”
“暎勤,如果你真要讓他們死心,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選擇我,我、我、我!”
“哦,這個方法倒是不錯,然后你再去做個變性手術(shù),最后呢,我們拿個證就完美了!”
“哈哈哈……..這個可以有….…哈哈哈.…….”
“那你得抓緊了,現(xiàn)在就得把這計劃排進日程里,要不然工作一多,我怕你忘事?!?p> “喲喂…….你認真的???不過,只聽說過男的變性女的,還沒聽說哪個女的變性成男的?!?p>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我們要做——就要做那個第一個打破規(guī)律的人!”
“?。亢呛呛恰?都聽你的…….呵呵呵……..還是先把工作落實好…….”
“對了,秦歆,我讓你找人照顧鞠阿姨和夏明他們,最近怎么樣了?”
“你就放一百個心好了!他們就安置在附近,離他們原來住的地方也不過3公里,福利院的院長還親自去看過他們,可是你的那個鞠阿姨,不會再讓他兒子去接觸外人了咯,你懂的……”
“明白,讓一切都交給時間吧!”
…….
“叮、叮、?!濒[鐘反復響了兩遍,等我順手將手機關(guān)掉,又突然從床上彈起來,“完了,今天有課!”
由于昨晚回黃云縣已是深夜,又急著把手上的工作加班做完,這一忙就到了凌晨四點,早上八點的課,人還是迷糊的,只能閉著眼刷牙涮口,連臉都顧不上洗,抓起馬尾?草一梳,一手提包,一手往嘴里塞進一個饅頭,頂著黑眼圈匆忙出了門。
“同學們早上好,今天蘇老師教大家用思維導圖的模型來學習寫作文。同學們想一想,雨過天晴后的景色是什么樣的……”
二節(jié)課下來我就開始有點力吃力,連沖泡了兩杯咖啡還是提不起神,曾幾何時喝不慣的東西,現(xiàn)在卻成了離不開的依賴。
如果冬日的陽光開始有那么一絲絲刺眼,就足以撐起遠處大片大片的蔚藍,而刺穿蔚藍的淡橙光暈正向視線的近處投來。走在暖陽之下,不僅趕不走疲憊,反而更加想一趟了之,眼睛半瞇著完全打不開,登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眼前橫穿過去后,眼睛突然就大開了。
還是一身灰色呢大衣加圍巾的搭配,側(cè)顏的五官依舊是立體硬朗,輪廓清晰,只不過鬢角爬上一圈濃密的胡須,唯一變了的可能就只有歲月刻在臉上的滄桑感了。
再見他,我有些驚慌失措,連忙退回到辦公室,正巧碰見一位老師回來,我讓她代為請假后,便倉惶逃走。
一覺醒來,已是傍晚時分,連日來的加班加點讓我在這個下午狠狠惡補了一次睡眠,人的精神好多了。云溪山頭的日落比平常稍晚了一些,我推開木門,伸了個大懶腰,準備泡杯茶陪著夕陽回家,忽聽一聲,“睡醒了?”瞬間我全身的細胞都擊爆了,血壓直線上升160,足足愣了二分鐘才緩過來。
“你……你怎么在這兒?怎么找到這兒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你?看來我們是心有靈犀??!”
“你走吧!”我轉(zhuǎn)過身準備進屋,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看來女人就女人,氣量小!”
我扭回頭,一道憤憤的眼神穿透他的眼底,“別以為激將我會有用?”
“那好吧,我就坐在這兒,不走了?!彼砷_我的手腕,自顧自走到樹下,雙手一攤,下一秒反手握住躺椅把手,直接就躺在我平時看書坐的那張?zhí)梢紊稀?p> “戚寧晨,你什么時候變成無賴了?趕緊走!”
“沒辦法,和高手對絕,時刻都要變換招式。這張茶桌也挺不錯,這茶具更是藝術(shù)品,不介意給我泡杯茶吧?”
“很介意!你趕緊走啊!”
“今天的夕陽正好,一邊喝茶,一邊看日落,是真正的逍遙自在,這才叫生活!”他的手搭在躺椅邊的茶桌上,一手把玩著桌上的茶具,一手還將茶具拿到鼻邊嗅了又嗅。
我懶得聽他費話,轉(zhuǎn)頭進屋關(guān)上了木門,心道:“隨便你,等會天黑了,看誰還坐得住!”
我躺回床上繼續(xù)睡,可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索性坐起來,竟忍不住探頭向窗外望了一眼,夜幕有些低垂,可依稀還能看得見身影。
我實在沒轍,怕下山回家他又跟過來,就只好在和他耗上一耗,等天黑透了,這大山里冷得要命,自然是不能呆人的。
屋內(nèi)的溫度明顯感覺降了不少,我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山,木門“咯吱”一聲響,等了幾秒后,外面沒有絲毫動靜,剛走兩步,又想回頭再看看,于是走到樹下的躺椅前,趁著戶外的燈光,眼前突然一亮,啊!他居然真的沒走!
只見戚寧晨雙手抱團,將脖子縮進大衣領(lǐng)口中,圍巾平搭在自己的胸前,睡得正香,只是間歇身體會抖一下。我竟神不知鬼不覺地蹲下來想好好看看他,想伸手摸摸他爬滿鬢角的胡茬。眼前這個男人,皮膚變得有些粗糙、黝黑,且眼袋厚重,黑眼圈一層一層的,曾經(jīng)那么清爽的一個人,如今…….心間不免一陣心酸直往上涌。
“看夠了嗎?”忽得一聲輕飄地聲響,像幽靈一般一飄而過。
“??!”我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你沒睡著?”
“睡著了,被你看醒了。”
“我…..是…..我…...我是想看看你,有沒被凍死?”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走了,趕緊下山了,這里沒暖氣,晚上又潮又冷。”
“你不是就住這兒嗎?”
“誰告訴你我住這兒了?我只是偶爾來這里午休?!?p> “有閑的人真好,午休的環(huán)境都獨具一格?!逼輰幊繌奶梢紊险酒饋恚瑢碛种匦鹿阶约旱牟弊由?,“走吧!”
“你不是要跟著我吧?等會兒回縣里有酒店,你不是最喜歡刷刷刷嗎,用那張金色的信用卡,嗯哼!”
“那怎么行,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地方都能過夜的,除非你能給我找到五星級的?!?p> “你……”
我憤憤地瞪了他一眼,可又沒其它辦法,只好硬著頭皮下山。我在前,他跟在后,可從不曾想,這山上一旦黑透,時而刮過一陣陰風,時而四周發(fā)出悉悉窣窣的聲響,令人越向前心里越?jīng)]底。
登時一道黑影從腳下竄過,我嚇得連連驚聲尖叫,手腳并用地將旁邊的人抱住,只差將整個掛到他身上,他反手將我緊緊摟住,柔聲道:“不怕,不怕,沒事了,只是一只黃鼠狼。”
等我好不容易平靜些松開手,他又繼續(xù)道:“你平時是怎么下山的?你就不怕黑了?”
我一把又將他推開,向前一路狂奔,“都是拜你所賜,我就沒有在這么黑的夜里下過山,天氣好就住山上。”
“你慢點,別亂跑…..當心……”
……
戚寧晨一路跟著我到了縣里的家中,主要是這房子確實離云溪山不遠,就在山腳下,一間一室一廳的出租屋。他一進門就前前后后打量起這間屋子,眉頭皺了又皺,卻說:“還行,勉強將就吧,客廳沙發(fā)是你的,里面的床是我的?!?p> “什么?我沒聽錯吧?你去刷你的金卡,不香嗎?”
“這個就是取暖的?看上去取暖器的性能不夠,溫度能不能再調(diào)高一點?對了,我餓了,有什么吃的沒有?”
“你…...還…....你還真不客氣!”
見他已經(jīng)脫了鞋,整個人躺到床上,我的火壓了又壓,可轉(zhuǎn)頭還是進了廚房,過了十分鐘,端出兩碗面條。
“吃面了。”
他二話不說,從床上坐起來,接過碗,整張臉幾乎要埋進碗里,呼呼啦啦地開始大口吃起來。他吃飯的樣子差點沒讓我認出來,從前那個不言茍笑,生活精致到極致的男人去哪兒了?這幾年他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