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大事自有男人們?nèi)ゲ傩?,養(yǎng)好了精神的殳紈繼續(xù)過她游山玩水的快樂日子。杭州看雙峰插云,南屏晚鐘,三潭印月,還有聞名中外的錢塘江大潮。蘇州逛拙政園,獅子林,聽蘇州評彈,品蘇州小吃。小寇子介日里跟著她,東奔西走的,雖然累,倒也樂在其中。
這一路南巡相處得熟了,殳紈也拿小寇子當(dāng)?shù)艿芤话悖瑫鬯?,也會鬧他,然后看他苦著臉的樣子壞笑。每到這時,小寇子不管真的假的,都做出一付被她欺負(fù)得很無語的樣子,以哄她開心。但他心里明白,殳格格這是沒拿自己當(dāng)外人。她欺負(fù)自己可以,換了不相干的人,她管保第一個就翻臉。
二月二十六日,康熙圣駕來到了江寧府,殳紈終于見到了如雷貫耳的江寧織造——曹寅,也就是曹雪芹的祖父。
因為《紅樓夢》太過著名,使得曹雪芹一家子的資料,在后世被紅學(xué)家們研究個底兒掉。尤其是曹寅,絲毫不遜色于曹雪芹的知名度??梢哉f“凡有知《紅樓夢》者,皆能知曹寅”。相對于《紅樓夢》的作者到底是不是曹雪芹,《紅樓夢》寫的到底是不是曹家的興衰,這些爭論了幾百年的問題,曹寅是曹雪芹祖父的這一點,反倒是唯一可以確定無疑的。
來江寧的路上,殳紈向胤禛問了一些曹家的事情。知道曹家往上數(shù)三代,也就是曹寅的曾祖父曹錫遠(yuǎn),原是正白旗的包衣奴才。順治七年多爾袞死后,正白旗被納入正黃旗和鑲黃旗中,成為由皇上掌控的上三旗中的一員。其擁有的包衣,也就成了皇上的家奴。內(nèi)務(wù)府重建后,其包衣后代們,全部到了內(nèi)務(wù)府任職。
曹寅的祖父曹振彥在順治年間,官至兩浙都轉(zhuǎn)運鹽使司鹽法道,直到去逝;其父曹璽,原名曹爾玉,因康熙把爾玉連寫做璽,改名璽。從康熙二年開始監(jiān)理江寧織造,直至康熙二十三年病逝。曹寅是康熙三十二年由蘇州織造調(diào)任江寧織造,接任蘇州織造的李煦是他的內(nèi)兄。胤禛在言談中,還提到了金家和孫家,似乎也與曹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可惜殳紈對他們到底是不是四大家族的原型根本不感興趣,反倒追問起織造府來。
胤禛說朝廷共設(shè)有江寧、蘇州、杭州三地織造府,其作用是專門制造御用和官用緞匹的官辦織局。江寧織造府雖然不是最大的,卻是三地中最重要的。其有廠房三座,第一座織細(xì)絲、緞子以及各種形狀的正式禮服;第二座織天鵝絨和平緞;第三座織獎賞文武百官的誥命、神帛或皇室祖先神廟中祭祀所用的絲綢。其中第一座織廠規(guī)模最大,內(nèi)有織機五百五十臺,織匠兩千人。殳紈聽得忍不住吸了口氣,心道這不就是大型廠房嘛!
到了江寧以后,殳紈迫不及待地央求胤禛帶她去參觀江寧織造府的工廠。第一座工廠離得很近,就在前明一個王爺?shù)恼≈小_M(jìn)到里面,一眼望去,織機鱗次櫛比,不時有工匠在其中穿梭。只是奇怪得是,一部分織機處于停工狀態(tài)。問了胤禛才知道,織造局的每架織機都是有固定配額的。朝廷根據(jù)每年實際需要的絲綢種類,給織造局下達(dá)織造指令,再由工部為其提供原料。
好浪費啊!殳紈聽后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這個??椩炀诌@么好的條件,這么多優(yōu)秀的織匠,若是放開生產(chǎn)限制后,完全可以自產(chǎn)自銷嘛!尤其在看到織機上那些圖案精美、色澤鮮明的緞子后,更是令她感嘆這要是用來出口,那些狂愛中國絲綢的外國人還不得搶瘋了!看得越多越覺得可惜,忍不住問道:“爺,這江寧織造府掙錢嗎?”
胤禛瞥她一眼,明白她那愛錢的毛病又犯了。搖搖頭道:“由工部和戶部貼補,每年十萬五千兩。”
“……”殳紈簡直想扶額了,每年賠十萬五千兩,三座織造府,就是三十多萬兩。為什么不每年掙三十多萬兩呢?若能根據(jù)市場需求,靈活運轉(zhuǎn)起來,這皇家紡織工廠的優(yōu)勢誰能比得上?她郁悶地看看胤禛,心中一堆話卻不能說,說了還得被一句“皇家御用,天家顏面”給堵回來。再往深里,又該“重農(nóng)抑商,動搖國本”了!
又想到在杭州和蘇州時,也曾見識過民間的織染作坊。但是由于清朝限制商業(yè),包括手工業(yè)。使得商賈們通過經(jīng)營織染業(yè)掙到錢后,要么置辦田產(chǎn),要么揮霍,就是不愿擴大規(guī)模,投入再生產(chǎn)。而皇家紡織廠就不存在這種問題,它就像后世的國有大型企業(yè),擁有資金、人力、甚至是行業(yè)壟斷的諸多優(yōu)勢。
只是優(yōu)勢再多也沒用,胤禛瞟見她那付凝思苦想的樣子,生怕她又折騰出什么鬼主意,直接冷冰冰地扔來一句話“你給爺安份些,別竟想些有的沒的!”殳紈也明白這事兒急不得,想要發(fā)展工商業(yè),最重要的就是轉(zhuǎn)變現(xiàn)有觀念,至少是轉(zhuǎn)變胤禛的觀念。但他不同意,她也只能偃旗息鼓。
在江寧待了兩日后,康熙圣駕回鑾。至鎮(zhèn)江府避風(fēng)館登御舟一路過天津衛(wèi),三月十四日在楊村登岸,駐蹕南苑。三月十五日,圣駕回宮。此次南巡,共歷時五十六天。
禛貝勒府前,烏喇那拉氏領(lǐng)著闔府眾女眷恭迎胤禛。眾女眷先向胤禛施禮,殳紈隨后也依規(guī)矩向嫡福晉等人行禮。待進(jìn)到府中,胤禛和烏喇那拉氏端坐正廳上座,其余女眷們各按身份或坐或站。而后,便是蘇培盛領(lǐng)著府里的奴才們來給胤禛見禮。
胤禛三言兩語打發(fā)了一眾奴才們,只留下蘇培盛等幾個人在屋里伺候。又與烏喇那拉氏聊了幾句家常后,就吩咐人把帶回的禮物箱子抬上來。箱子里有蘇扇、珍珠、玉雕、金銀細(xì)工、名人字畫等等,分別送給了烏喇那拉氏等人。殳紈本來也在旁邊笑瞇瞇地看著,直到發(fā)現(xiàn)好幾個人有意無意地看向自己,她才恍然自己并沒有準(zhǔn)備禮物。雖然平時在府里,與其他女人們的交流并不多。但出了一趟遠(yuǎn)門,回來一點兒表示都沒有,似乎也有些說不過去。一念及此,再坐在這里就有了些尷尬。直到烏喇那拉氏發(fā)了話,讓她先回去歇著,她才訕訕地告辭出來。
懊惱地回到自己的園子里,見到可兒等人,殳紈歉意滿滿地道:“對不起大家,我沒給大家?guī)ФY物?!?p> 見她一付鄭重其事的樣子,可兒等人先是一愣,等聽清道歉內(nèi)容后不約而同地“噗嗤”笑了。潘述道:“格格平安回來就好。您不是常說,咱們這園子就是一個小家。都是自家人,沒那么些事兒。”
“謝謝潘述?!备杏X心里舒服多了的殳紈,欣然一笑。
進(jìn)到堂屋,殳紈歪在香妃榻上,問可兒道:“怎么樣?這些日子家里有事兒嗎?”
“沒事兒,都挺好的。就是久兒那丫頭玩兒野了心,見天的瞅不著人影兒?!?p> “久兒才多大啊,正是貪玩兒的時候。咱這園子里又沒什么讓她干的,愿意玩兒就讓她玩兒去。你也從她那年齡過來的,別總勒著她不放。”殳紈就不喜歡可兒有時在久兒面前那付盛氣凌人的樣子。
“知道啦!”可兒吐吐舌頭,一句話招出主子這么多話,早知道就不說了。
“可兒姑娘,”屋外傳來巧嬸的聲音,“熱水都備好了,可以請主子沐浴了?!?p> 殳紈連忙道:“知道了,辛苦巧嬸。”
三月中旬的北京,雖然天兒已經(jīng)不冷,但熱水也禁不得久放。來到右側(cè)耳房,可兒把殳紈要換洗的衣服掛好,然后拿了加了香料的豬苓和胰子,幫她洗頭洗澡。被熱熱的水包裹著,殳紈愜意地倚在浴桶邊上撒嬌:“可兒,有你真好——”
“切!”可兒不買賬道,“不是剛才訓(xùn)奴婢的時候了?”
“哪有?誰敢欺負(fù)我們可兒,我?guī)湍銏蟪?!”殳紈立刻做出一付大義凜然的狗腿狀,弄得可兒哭笑不得的。
洗干凈頭發(fā),可兒又幫殳紈擦背。一邊擦一邊問道:“主子這次跟貝勒爺出去轉(zhuǎn)了一圈兒,好像很開心?。俊?p> “嗯,江南實在太美了。杭州的西湖,蘇州的盤門,都是超乎你想象的美!而且人很少,很安靜,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只覺天、地、人交相輝映,時而濃墨重彩,時而輕描淡寫,真是讓人舍不得回來!”
可兒翻了個白眼兒,說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奴婢也知道。奴婢是想問您,這一路和貝勒爺怎么樣?”
“很好?。 毕肫鹩^音山寺山門前的那一幕,殳紈笑得異常甜蜜。
“哦?有多好?”可兒滿眼八卦。
“哼,就不告訴你。”殳紈挑著眼角壞笑。
“得,不說就不說。”皺皺小鼻子,可兒開始擦殳紈的胳膊。頓了一會兒,不知怎的就抹起了眼淚:“主子,說正經(jīng)的,看到貝勒爺現(xiàn)在對您這么好,奴婢是真心替您高興。那時候您總把出府掛在嘴上,奴婢明白您是因為心里不好受,但女人哪兒能離開男人呢?再怎么也是一輩子。”
聽到可兒聲音中的哭腔,殳紈也覺得眼中酸澀。后世的她,何曾沒想過一輩子?她天生性格倔強,自尊心極強,卻也曾經(jīng)為了感情的事一退再退,直至退無可退。穿越前的那個下午,諷刺般的事實擊碎了她身邊一切的幻相。她猶記得在開車時,內(nèi)后視境里照出自己空洞的笑容。她到現(xiàn)在也沒有為那件事情哭過,因為不知淚水要為何而落。為情,情已逝;為人,人不配;為自己,又嫌脆弱了。
渾渾噩噩地來到清朝后,她本以為這天地間屬于自己的那另一半,再也不會出現(xiàn),早就默認(rèn)孤獨終老的結(jié)局。偏又因為骨子里的那一點激情熱血,與胤禛糾纏不清。她不想再受傷,所以心門緊閉,堅決不肯動情,卻還是敗在了他的手中。她是個極端的人,或者愛,或者不愛。不愛就一干二凈,愛就全心全意。她不信,前后兩世,就沒一個人懂她?
伸手抱住可兒,殳紈強忍住心中的感傷,微笑道:“可兒,過去的事兒就過去吧,不提它。你主子我自認(rèn)還是個好人,總不至于每次都受傷吧?咱們只向前看,過好以后每一天的日子,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