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沛的女人很瘦,單薄的衣衫穿在她的身上,象是掛在竹竿上一樣,似乎隨時都能被風(fēng)吹走。她滿頭是汗,手在洗衣盆里泡得發(fā)白,手指甲光禿禿的。
“你是冷還是熱?”曹沖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見她不停的發(fā)抖,頭上卻冒著汗,很是不解。
“民婦……民婦冷,有時候又熱?!彼缓靡馑嫉恼苏路?,順了順額邊一縷散下來的頭發(fā):“公子是……”她臘黃的臉上露出一絲謙卑的笑容,本來就有點(diǎn)馱的背彎得更低了。一個十來歲大的孩子緊緊的揪著他的衣服,膽怯而羨慕的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卻穿得又漂亮又暖和,帶著一大群膀大腰圓的侍衛(wèi)的少年。
“我叫曹沖。”曹沖擺了擺,讓許儀他們那幾個人離遠(yuǎn)一點(diǎn),這在軍營里,靠那么近干什么,把人家小孩子都嚇著了?!翱浊プ鲟挸橇盍耍业綘I中有事,順便把丞相大人賞的錢和人給你帶過來?!?p> “哦,多謝公子,多謝公子?!蹦桥艘宦犑遣芄樱B忙跪倒在地,聽說楊沛又當(dāng)上官,高興得眼中流出淚來。那些曹操賞給楊沛的家人見了,連忙趕上前去,搶下她手里未洗完的衣服,七手八腳的將一百匹絹從車上卸下來,要送到那簡陋的帳逢里去。
曹沖看著四面漏風(fēng)的帳逢,再看看凍得發(fā)抖的一對母子,皺了皺眉,攔住那些下人說道:“別卸了,把他們的東西收拾一下,跟我走吧。”回頭對典滿說道:“子謙,你那個院子還空了兩間,就讓他們母子去給你娘做個伴吧?!?p> 典滿笑道:“一切都聽公子的,正好我娘一個人閑得沒事,有楊家大嫂作伴,一定會很開心的?!?p> 曹沖點(diǎn)頭,讓典滿帶著他們?nèi)チ瞬碳仪f園,自己帶著許儀等人在軍營里轉(zhuǎn)了一圈,說著話就轉(zhuǎn)到了張遼的大營。張遼去巡營了,正坐在帳中看文書的張虎一見曹沖來了,連忙將他們迎了進(jìn)去,又讓人去請張遼。兩人剛說了一會話,大帳撩開,一個四十來歲的文士微笑著走了進(jìn)來。
“公子,少將軍,將軍正在營中巡察,馬上就到,請公子稍坐片刻?!?p> “這是護(hù)軍武周武伯南,說起來跟公子還是同鄉(xiāng)呢?!睆埢⑿χ鹕斫o武周讓坐,武周謙讓了一下,坐在曹沖側(cè)對面,稽首道:“見過公子,公子今天怎么有空到營中來?”
曹沖還了禮,眉頭不展,將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武周嘆氣道:“是啊,我們營中也有不少士兵生病了,醫(yī)匠們忙得腳不沾地,卻找不出太好的辦法,說可能是水土不服,一時飲食不調(diào),另外受了點(diǎn)風(fēng)寒,過一段時間就好了?!?p> 曹沖點(diǎn)點(diǎn)頭,想了想問道:“這樣的人多不多?”
武周想了想道:“大約有一成吧,大部分人還可以,不過大軍數(shù)量太多,這醫(yī)匠數(shù)量太少,還是有點(diǎn)忙不過來,我問過其它營,基本上情況都差不多?!?p> 曹沖這才松了一口氣,一成的兵力倒還不至于影響大局,蒯家蔡家?guī)讉€大家族已經(jīng)答應(yīng)提供援助,再等楊沛將冬衣送到,情況應(yīng)該能有所緩解。正說著,張遼大步進(jìn)了帳,見他們正在說這事,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嘆了口氣道:“我覺得這事可能不是那么簡單,士兵們挨餓受凍是常事,如果說新兵有點(diǎn)撐不住我還信,可那些跟著我十幾年的人都撐不住,我就覺得有些不對了。我倒覺得可能是疫病?!?p> “疫???”曹沖和張虎、武周一聽,都有些驚訝。
“嗯。”張遼點(diǎn)點(diǎn)頭,笑著看了一眼張虎和武周?!安鲜莻€書生,這樣的事當(dāng)然見得少,軍中的老人卻大多熟悉。大戰(zhàn)之后,必有疫病,再加上那些受傷的士卒傷重不治的,死的人未必比打仗死的人少。你們以后見多了就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這幫醫(yī)匠實在太差了,遇到點(diǎn)事就解決不了,還大呼小叫的胡說。唉,這營中的好醫(yī)匠越來越少了,當(dāng)年華佗大師……”
張遼忽然想到了華佗就是被曹操砍了腦袋的,立刻收住了話題,有些尷尬的笑了笑。
曹沖笑了,他知道這件事很多人都有意見,華佗是名醫(yī),卻因為不愿意專為曹操一個人看病而被曹操殺了,這些深知醫(yī)生的重要性的將軍自然是覺得可惜的,只是再有什么想法,他們也不敢擺在表面上。他自己對華佗的死也是很可惜,自然也不會把張遼的話當(dāng)成什么罪狀,只是跟著嘆了口氣。
幾個人心有靈犀,將話題扯到了別的地方,張遼很自然的說起曹沖在長阪的表現(xiàn),贊不絕口,一個勁的要張虎多多向他請教。由張飛又說到關(guān)羽,他和關(guān)羽交情頗深,現(xiàn)在卻是敵對雙方,不免有些感慨。就是張飛,跟他也是熟的,聽說張苞被夏侯稱殺了,也是唏噓一場。
“這公事私情,總是不能兼顧,昨天是好友,今日成仇敵,造化弄人啊?!睆堖|感慨道。
“將軍莫憂,也許有一天,你們又可以并肩作戰(zhàn)了?!辈軟_笑道。
“呵呵,但愿能如公子所言?!睆堖|笑道,“不過遼也清楚這公事私事的區(qū)分,真要遇上了關(guān)云長,少不了要大戰(zhàn)三百回合的,看看他這幾年在荊州可曾荒廢了功夫?!睅讉€人聽了,哈哈大笑。
他們正說著閑話,忽然有一個虎士急匆匆的跑了進(jìn)來,顧不上和張遼行禮,附到曹沖耳邊說道:“公子,夫人請你速速回去?!?p> “什么事?”曹沖有些疑惑的問道,這蔡璣有什么事要急沖沖的讓人來找。
“公子回去便知?!被⑹坑行┎缓靡馑嫉目戳藦堖|一眼,連忙行禮,張遼大度的擺擺手,誰不知道曹沖是出了名的護(hù)短,自己還能因為他一時情急而怪罪他不成,那不是成心跟曹沖過不去么。
曹沖見他說得神秘,只得起身告辭,跟著虎士回到蔡家莊園。剛進(jìn)大門,就見蔡璣焦急的站在門口,一見曹沖來了,拉著他就走,沒有回他們的新房,而是去了典滿的小院,直接進(jìn)了剛騰出來給楊家母子住的房間。一進(jìn)門,就見蒯英滿頭是汗的坐在榻邊,手搭著楊家大嫂的脈門,閉目凝神。
“怎么了?”曹沖見她們面色凝重,連忙問了一句。
蒯英沒有應(yīng)他,半天才睜開眼睛,松了口氣,替楊家大嫂掖好了被子,這才回頭對曹沖說道:“萬幸。公子,楊家大嫂是傷寒,還好癥狀不重,我還能治得,如果再過幾天,我也沒辦法了,只有找我?guī)煾挡判?。?p> “傷寒?!”曹沖覺得一股涼氣從后脊升起,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正是,楊家大嫂體虛,又受了風(fēng)寒,加上飲食不佳,勞累過度,這才得了傷寒?!必嵊⒂行┖笈碌恼f道:“幸好發(fā)現(xiàn)得早,要不然……”
曹沖一時驚得不知如何是好,自己一時不小心,居然將一個傷寒病人帶到蔡家莊園了,幸好這個蒯英懂得醫(yī)術(shù),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設(shè)想。他又想起營中那些病人,連忙把情況給蒯英講了一下,蒯英眉頭越皺越緊,想了片刻說道:“公子,我雖然不敢斷定,但以公子所說,只怕不少人是傷寒初期,還有幾個可能是發(fā)病期。傷寒多發(fā)于秋冬二季,時間也正是湊巧,只是現(xiàn)在還未顯露,如果不加緊時間治療的話,只怕傷亡不輕?!?p> “那,你可治得?!辈軟_情急,連忙問道。
“初期的我還治得,那些重癥的,我可治不得。”蒯英搖了搖頭說。
曹沖有些失望,他焦急的轉(zhuǎn)了兩圈,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他連忙問蒯英道:“你剛才說你師傅,你師傅姓甚名誰,現(xiàn)在在哪里行醫(yī)?”
蒯英臉上顯出驕傲來:“我?guī)煾敌諒?,諱機(jī),字仲景,是南陽名醫(yī),現(xiàn)在正在南陽坐堂行醫(yī),懸壺濟(jì)世,活人無數(shù),治傷寒更是他的拿手絕技。”
曹沖長出了一口氣,果然是自己猜到的那個人,他一聽傷寒,就想起張仲景,只是他只知道張仲景大約是這個時代的人,卻并不確定,更不確定他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一時就算是想找也無從找起。沒想到事情這么巧,這個蒯英居然是張仲景的弟子,這年代還有女徒弟?
好象是回答曹沖的疑問,蒯英笑道:“我不過是師傅的記名弟子,只學(xué)了點(diǎn)皮毛。以我的面子,只怕也請不到師傅,還是公子親自跑一趟的好,我那師傅,一心救人,早就對當(dāng)官不感興趣了,只怕就算是丞相大人的手令,他也未必會來?!?p> 又是個犟頭的。不過曹沖這時哪有心思考慮這些,他連連點(diǎn)頭說道:“我去一趟無妨,只怕還要麻煩典家嫂子跟我走一趟才好?!?p> 蒯英被他一句“典家嫂子”說得紅了臉,低了頭說道:“我就不用去了,楊家大嫂還要我來照料,我寫一封信讓公子帶去就是?!?p> 曹沖哈哈一笑,看著滿臉通紅的典家小兩口,再看看對面房中由兩個侍女陪著曬太陽,臉上快笑出花來的典家大娘,搖著頭出了門,在門口回身叫道:“那我就等著你的信了,典家嫂子?!?p> “小玉兒,你家夫君這么大一個官,怎么一點(diǎn)也不講究,我家子謙是他的下屬,他如此稱呼我,豈不是折殺我了?!必嵊佬卟灰训耐屏艘幌虏汰^笑道。
“你別理他,他就喜歡這樣沒大沒小的。”蔡璣捉著蒯英的手笑道:“再說了,咱倆誰跟誰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