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緣無故少了六天,而且肯定不是自己的原因造成的,對于什么事都喜歡清清楚楚的凝寶來說,要她不生氣太難了。
用藥了,絕對的!凝寶低頭望著腳尖,走得飛快,貝齒咬合過緊,兩頰上棱痕明顯。
她給樂平下藥讓他煎熬了三天,于是老爺子嘴上說不追究,其實已經(jīng)給她下藥叫她平白無故失去意識六天?真是莫名其妙!難道他們能從中得著什么好處嗎?
她沒傷筋動骨,七爺收下的定金也絕不可能退。她醒了,太陽照樣從東邊出,馴教依然會繼續(xù),她多六天少六天對老爺子來說有區(qū)別么?沒好處的事也干,老爺子八成是吃飽了撐著閑得發(fā)慌了!
“……我說,小凝寶……喂!你是不是打算拆了這條街?。俊?p> 被當做空氣的孟雪俊終于忍不住一把拽住凝寶,及時救下了即將被她撞斷的第……唔,已經(jīng)不知道是第幾家鋪子前撐布篷用的竹竿。
“干嘛?”凝寶甩開他的手,眼睛一瞪,像要吃人。
孟雪俊無語,合起扇子指指后面那一地狼藉,讓她自己看。
曉得她不高興,可問她原因她不說,就會蠻牛一樣瞎沖亂撞。她悶頭疾走一路摧杠折篷,他就賠禮訕笑一路花錢平怒。
如今他身上的散碎銀子都快用光了,她再闖禍,難不成要他把一百兩一張的銀票也拿出來替她擦屁股?
“可惡,又亂扔垃圾!”凝寶抬眼一掃聞聲出來的老板伙計,目光之兇惡,氣勢之駭人,嚇得人剛跨過門檻的腿又立馬收了回去。
“你……”孟雪俊正想嘆氣以示無奈,見她虎氣十足地一叉腰就要開訓,忙把她拽走,“行了行了,小祖宗,你讓我先把早飯吃了再生氣行不行?”
凝寶半點都不領情,沉下臉來,當胸一下推得他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叫你別動手動腳你不會聽?你不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親?”
孟雪俊惱意上臉,卻不跟她動手,撣撣衣襟,扇子一展,冷笑道:“我是不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親,卻也不像某些人一樣,見天背個男人到處走,連南斗的乞丐都知道宗政二少多了個‘不拘小節(jié)’的表姐?!?p> 凝寶驀地漲紅了臉,特想一巴掌把他拍扁:“你和他比?他一個十七歲都沒滿的小毛孩子,啥事都不懂,怎么能算男人?”
孟學俊斜她一眼,搖著扇子自顧自往前走:“你覺得他不是,他就不是了?你知道豐樂汪記米鋪的少東今年幾歲?十七歲。他有幾個老婆幾個兒女?一妻一妾兒女雙全!哼,毛孩子……我看這天下也就你會把他當毛孩子了!”
凝寶冷哼一聲:“少拿那些烏七八糟的人跟我的徒兒比。等大功告成了,他隨便涂兩筆許都夠那么子少東苦一輩子的。”
“徒兒?他規(guī)規(guī)矩矩叫你一聲‘師父’了?他肯齋戒七日沐浴焚香給你三拜九叩?”孟雪俊似乎啥都想壓過她去,不依不饒跟她繼續(xù)杠,“好笑!我們哪次不是任務完了就跟雇主家斷絕來往的?就算有人肯拜你為師,我都不信你有那份閑心自找麻煩。”
他這么一說,凝寶樂了:“要是有人肯拜,我又肯收,你怎么說?也給我三叩九拜叫我一聲‘師父’,還是等我回了豐樂,你頂個水缸沿著弘吉大街跑十圈,邊跑邊喊‘我就是紅眼病’給我看?”
“嘁,誰跟你玩那種小孩游戲?要你真有了徒弟,你帶他來,我立馬給他包一百兩銀子的紅包,再另給你十兩金子墊荷包?!?p> 孟雪俊沒防著這個他眼里的老實頭也會有打埋伏的時候。他搖著扇子昂首闊步進了富貴滿堂,示威似的瞥她一眼,摸出幾片金葉子在老板面前晃了晃:“老板,三樓雅間的窗戶要正對著街的?!?p> 凝寶撇撇嘴,沒說話。這男人向來不會白給人便宜撿。他方才單說了若是她贏了他就怎么樣,還沒說她要是輸了要給他什么。
此時就揭底牌,他真?zhèn)€兒輸了也不會認的,還得反過來說她不厚道,天下哪有人會傻到提出那等對自己不公平的約定跟人賭的。
凝寶不吭聲,孟雪俊只道她心虛。兩人跟著伙計去到三樓的一處雅間里,他坐下來,隨意報出一串菜名,弄得伙計手忙腳亂。
等伙計走了,他將杯里的茶水往角落里一潑,從袖里取出塊絲絹來細細擦凈,重斟了一杯送到嘴邊,輕抿一口,覷著凝寶笑道:“看來你這一個多月學乖了不少啊,居然知道我不說完不能輕易應了……呵,要是你到這次任務結(jié)束還沒正式收到一個徒弟,不好意思,那你就得自個兒去求七爺讓你休息一年了……怎么樣,你敢不敢賭???”
凝寶認真想了想,搖頭:“我休息一年,起碼少賺一萬五千兩銀子,你輸了才給我十兩金子?我才沒那么傻呢?!?p> 她給自己倒了杯茶,低頭捧著慢慢飲,不敢抬頭,生怕露了破綻坑不中這只大壞狼。
七爺說她不適合耍心眼,她也承認確是這樣。不過,對象是這男人的話,就算佛祖來了都不會反對她偶爾坑他一回的……哼,你看他多奸詐,不到一千兩銀子的餌就想詐得相思熏教坊第一馴教師休息一年的承諾。要知道,銀子沒了可以賺,一旦讓七爺覺得養(yǎng)了個懶貨,往后她想再出來接單,排隊都輪不到她了。
孟雪俊看了她許久,這才淡淡一笑:“不錯嘛,在王府蹲了幾天,你都變聰明了。行,我要輸了,除了你徒弟的紅包之外,再給你一萬五千兩銀子。你要輸了,立馬寫信給七爺說你放棄這一單。怎么樣,這回夠公平了吧?”
放棄這一單……他起初不是不肯接么?凝寶狐疑地看看他,又扭過頭去望著窗外假意沉思。
忽然間,街上傳來陣奇怪的嘈雜聲,像是有很多人在狂奔,還隱隱夾雜著狗叫聲。
孟雪俊一心等她的答案,懶得去看下面出了什么事。凝寶卻好奇地探出頭去。
待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她瞳孔一緊,縮回頭來,默默地揉了揉太陽穴。
孟雪俊今兒顯得格外性急,凝寶不吐口,他便取出自備的筆墨紙張寫好賭約推過來,笑得有些輕蔑:“白紙黑字,我不會賴你的?!?p> 凝寶“虎”軀一震,緩緩抬眼望著那個老神在在的白衣男人,瞇了瞇眼睛,伸出拇指在跟賭約一同擺到她面前的紅油印子盒里重重一摁,又在紙上寫了她名字的一處惡狠狠地壓出抹紅。
看她應戰(zhàn),孟雪俊志得意滿地一笑,飛快地在自己名下也摁了個紅彤彤的指印。
凝寶長出了一口氣,扶著桌子站起來。
他詫異地抬頭看她,凝寶忙一把將賭約抓到手里,疊巴疊巴塞到懷里去,一笑露出八顆齊嶄嶄的白牙:“準備好銀子吧,‘表’、‘哥’。‘表妹’我這就去把徒弟帶上來……”
扭頭一看樓下,她登時變了臉色,躍上窗臺,大吼一聲:“樂平,撐住,我馬上來救你!”
話音未落,人已如出籠的鷂子,張臂從這三樓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