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慣于裝傻的人,只因著他人的一番話便大徹大悟,把真性情暴露出來,又只因著他人一夜的細心照顧良心發(fā)現真心悔改……這樣的事靠譜嗎?
凝寶糾結得很,樂平也納悶得緊。
臨近傍晚,被強制厥過去一天一夜的全叔才幽幽醒轉。他一下床就怒氣沖沖跑來興師問罪。前后院遍尋無果,得銀花偷偷指點,他抬頭一看,好嘛,那師徒倆正管屋脊上對坐發(fā)呆呢。
老人家氣得厲害,忘了自己說過自己“武功不好”,一縱身就上去了。
看他走半章來寬的屋脊就跟走平地一樣穩(wěn)當,凝寶忍不住嘴角抽搐:“又一個裝的……你們家還有誰不是裝的?”
樂平的眼角也抽了兩下,口中卻道:“習慣了就好,師父……”
全叔聞言一愣,低頭看看腳下,這才反應過來露餡兒了。一時間窘迫非常,質問都忘了。
他正想尋句話來打圓場,忽見一翩翩青衣少年行向后院廚房,和氣地同出來抱柴火的懷坤打招呼,不由得詫然:“翔水苑里什么時候多了這么個人?”
凝寶低頭不語,樂平苦笑:“還能有誰?那不就是我……”
“哥,凝寶!你們怎么跑到上面去?”俊秀少年揚聲笑問。
全叔腳一滑,差點摔下去:“明、明少爺?”
“全叔,你們聊什么呢要爬那么高?上頭風大,下來屋里聊吧,飯快好了?!?p> 全叔的身子晃了兩晃,凝寶及時起身扶住他,好心地提醒:“全叔,您要厥等下去再厥,這兒離地四丈多高,摔了可不是好玩的。”
全叔抖了一下,甩開她的手,想板起臉來,面部肌肉卻不聽使喚,愣是湊出個哭相來:“這、這……”
“我扇了他兩耳光,他就沒再裝了。”凝寶言簡意賅,瞅瞅他還是一副隨時會厥過去的樣兒,借用樂平的話安慰他:“習慣了就好,全叔?!?p> 全叔看看她,又看看那個仰頭望著這邊微笑的少年,突然對她崇拜得不得了。他瞅著凝寶的手,懷著敬意感嘆:“表小姐的手真乃神手也!”
不等凝寶回神,他已踩著屋脊飛奔至末端,縱身騰躍,如一顆流星劃向高墻外,口中還笑道:“老奴這就去給王爺報喜!”
……好吧,原來老爺子離府遠游也是謊話。凝寶攥得指節(jié)啪啪響,額側青筋突突地跳。
忽然間,她出手如電,揪住樂平的后領把這只想溜走的徒兒用力拽回來,眼角下彎,嘴角上揚,拼出個詭異的笑臉:“來,樂平,給我說說……你們王府里還有沒騙過我的人么?”
樂平用手護住頭臉,弱弱地提醒:“師父,昨兒您才剛打過我……”
“然后?”詭異笑臉迫近一寸。
樂平顫抖著流淚:“然后……然后您能不能帶我下去再打我?這里很危險的……”
“嗯,有道理。”凝寶果真提著他飛縱而下,落地便開始活動手腳。
瑞明不明所以,趕過來湊熱鬧:“哥,你們要做什么?特訓嗎?我也來?!?p> “你傷勢未愈,我看還是不要了?!蹦龑毐硨χΤ鲆荒槳b獰。
樂平臨危不忘保護弟弟,拼命給瑞明打手勢使眼色要他趕緊走。
悲哀的是,瑞明顯然誤會了:“哥,你別擔心。不就是特訓么?我吃得消?!?p> “不是啊……”樂平淚流滿面,下文被凝寶遞到他鼻尖前的拳頭逼回去。
瑞明不知危險靠近,綁褲腿擼袖子,很有干勁:“往后你們做什么可不能撇下我,我也想好好學的?!?p> “嗯,很好。”凝寶回眸一笑,“那我會小心避開你的傷口的?!?p> “啊?啊——?。?!”
……于是這一天的晚飯,苦命的平大少終于找到同伴陪他一起哭著吃下去了。
只是,引發(fā)這一切混亂的“那件事”,瑞明不說,樂平自然也不肯說。哪怕被打成豬頭,他們都死咬牙關絕口不提,難得地默契。
凝寶揍得手疼都沒揍出個所以然來,氣惱自不必提。為了表示對當事人的尊重,她沒抓三個護衛(wèi)和銀花來問話,這件事似乎就如此輕易地揭過去了。
亥時一到,凝寶準點把全部人轟回去睡覺。子時三刻,夜深人靜,她卻一身勁裝越窗而出,飛檐走壁,出了王府……
一個多時辰后,她原路返回,往外間左側的靈蝠抱桃青銅燈下一蹲,取出小冊子來寫道:『縱容長孫對馴教師行兇,兩鞭;下單后故意隱瞞真相,十鞭;無故下藥致馴教師昏迷六天,六鞭;負隅頑抗,拖延半個時辰,兩鞭。共計二十鞭,于長圣六年四月初十丑時二刻清畢,不再做二次究?!?p> 『經查,兩名馴教對象不睦之緣由,現有兩種說法?!?p> 『一為宗政宣宏丑時正所述,稱六年前其獨子并兒媳暴病身亡,其悲痛不已,以至次孫瑞明染病而不知,后治療一年之久方愈。瑞明自認不受寵愛,病愈后心性大變,裝傻扮癡,屢次針對其兄樂平惡作劇?!?p> 『二為宗政宣宏丑時二刻清債后所述,稱六年前其獨子并兒媳并非染病,乃是進香歸來途中遇悍匪劫道。危急間藏樂平于隱蔽處,令奶娘吳氏帶瑞明逃入山中,二人往另一方引開劫匪,身中數刀而亡。幸援兵趕到,救下二孫,但瑞明已遭驚嚇憨傻。休養(yǎng)一年后,瑞明得知爹娘死訊,心性大變,無故將此慘禍歸結于其兄樂平,是以裝傻扮癡欲使樂平自責?!?p> 『……兩番言述出入之大,虛實難辨。且清債中,宗政宣宏先以惡言威脅,后以衛(wèi)戍相誘,可見宗政宣宏其人之奸猾,不在府中亦盡知府中事。若非詢問前先將明衛(wèi)八人暗衛(wèi)四人并全叔劉成萬等放倒,三十招內拿下他,說法許只多不少……可恨可恨!』
凝寶皺眉沉思片刻,提筆續(xù)道:『且不論真?zhèn)?,兩番言述皆指向六年前宗政云池及其妻之死,瑞明在裝傻扮癡之前安分了一年才將矛頭對準樂平……此子心性大變雖事出有因,五年間裝傻扮癡亦非常人所能為,善待未必見效,強馴恐也無用???,系鈴者已逝,何以解鈴?惱人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