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只覺得是來到桃花源里,可忽地一聽劉渙說到“太死”二字,心中皆是一怔。
果然,那村落生在如此低洼之處,又被霧靄阻擋,看也看不清里間動向,雞犬人畜之聲杳無可詢……
如此安靜的地方,不像是個住人之地,反而像個埋骨之所。
魏伯聞言也是一個唐突,徘徊道:“你不說老子倒不覺得詭異,這村落全不是以前的模樣,老子當(dāng)年來到這里時,那是何其鬧熱!”
劉渙道:“那是啥時候的事情?”
魏伯道:“大宋紹興年間吧,具體我也記不起來了……”
便在幾人商量著尋找下山之路時,忽地從后方趕來兩人——那兩人穿得厚實笨重,一人手握長槍、一人腰跨鋼刀,看似當(dāng)?shù)馗弥?,又似落廂的雜役,反正一副墮落模樣……
二人小跑而來,邊跑邊喊道:“哎喲哎喲,你們來這里做啥子?”
射手一個緊張,冷冷地站在魏伯跟前。
劉渙搭話道:“可是喚我等么?”
二人踩著白雪到了幾人跟前,喘氣道:“不是叫你們,還能叫哪個?”
見得來人態(tài)度不好,劉渙也無好臉色,當(dāng)即答道:“叫也叫了,有甚么指教?”
那人道:“嘿,你這瓜娃,老子這是在救你們的命呢,你邦著個臉做啥子?”
幾人一聽“救命”二字,難免驚疑。
劉渙卻道:“此話怎講?”
一人道:“哦,原來不是本地人,格老子,怪不得會跑到這‘死人谷’來!”
“死人谷?”
“哎呀,你啷個麻煩!實話說了,這死人谷已被知縣大人劃為禁地,旁人不得入內(nèi),里間的人也不得出來!違令者殺無赦!”
“甚么?殺無赦?一個區(qū)區(qū)知縣,盡敢胡亂生殺?你既說是‘人’,何來死人一說?”
“哎呀,老子和你講不明白,反正就是不許下去!”
魏伯聞道:“此番老子若是非去不可呢?”
魏伯一開口,其余兄弟們也警惕起來。那二人見狀,這幾人威風(fēng)凜凜,好不駭人,當(dāng)刻心底嘀咕,緩緩后退三步。
手握長槍之人罵道:“你想作甚?老子是奉節(jié)縣的官差呢……此番是奉知縣老爺?shù)拿惺?,不許讓好端端的活人下去送死。嘿,好心當(dāng)成了驢肝肺!”
魏伯道:“廢話少說,反正此間荒山野地,便是殺一兩個官差,又有甚么大不了的?!?p> 那二人再后退兩步,拿出武器擋在胸前,一人罵道:“你……你你……”
劉渙道:“你甚么你?”
那人結(jié)疤答道:“你……你……你們要下去,沒了命,可由不得官府不管……”
魏伯哈哈一笑,只說了一個“滾”字!
他這一聲大喝,是身子痊愈以后第一次全力噴發(fā),真是震耳欲聾,滾滾聲浪傳入那山谷之中,久久回蕩。
二位官差被嚇破了膽,轉(zhuǎn)身跑了……
劉渙道:“師父,這村子到底甚么來路,您老再不說明,伙計們心里沒底??!”
魏伯長嘆一聲道:“哎……這村子叫做‘苗人谷’,曾聞許久以前,這伙人是從黔地的深山搬來的,世代繁衍,與世隔絕……那是紹興年間,為師游歷巴蜀一帶,自認武學(xué)了得,逢江湖中人便去挑戰(zhàn),卻到底惹來橫禍,被人一路追殺,老子死命逃跑,便是來到這苗人谷時,不幸摔落谷中,昏迷過去……追殺之人親眼見我摔落下去,想必必定有死無生,也不追查……為師醒來之時,卻被一個苗家女子所救……后來……便成了一樁風(fēng)流往事了……哎……”
他這人說話就是這樣,一旦談及往事,邏輯混亂不說,跳躍性也是極大,若不經(jīng)猜想和推論、不曉得他的脾氣之人,真是聽不明白的。
劉渙道:“哦,那師父今日便是來這苗人谷拜訪恩人的?可是師父,當(dāng)年救你的那女子,只怕而今已然嫁做人婦,又如何尋得到她?”
魏伯道:“她哪里會嫁人?這谷中女子,貞潔牌坊一旦給了外人,便是終生孤苦,也不會再嫁人的,更不會有人來娶!”
劉渙嘆道:“原來如此!可是……適才那兩位官差卻說此處是‘死人谷’,這……”
魏伯道:“我也不知,這苗人谷輕易不和外界往來,便是官府收那苛捐雜稅,也時常忽視這地方的…….可也說不定,畢竟一二十年過去了,卻不曉得發(fā)展成了甚么樣子?而今我也愕然,不知里間出了甚么事情,還有沒有人活?”
劉渙肯定道:“師父勿憂,里間一定還有人活的。適才那官差不是說‘谷中之人也不許出來’么?說明里間一定有人,不僅有人,還曾出谷來過……照師父所說,這一二十年的光景,只怕是天翻地覆。”
魏伯道:“你分析得對,既然如此,便下去查探一番就是了,隨我來吧?!?p> 當(dāng)下之人,都不是怕死之輩,緊跟著魏伯,慢慢踩緊腳步,緩緩而下,一旦稍不留神,真有粉身碎骨的危險……
劉渙想,“這苗人谷中的人是從黔地搬來的,可為何要搬來呢?既然搬來,又為何不理世事,反而與世隔絕,還要找這么一個惡劣的地方?”
幾人趕來之時,天色本就不好,而今緩緩而下,又是耗時耗力,冬天的天黑得早,而今卻有些暗淡了。
劉渙焦急道:“師父,你再好生記記下谷的路吧,若這般做法,只怕天色一黑,大家卻落個上下兩難的境地……”
魏伯道:“哪里還有甚么路,想必以前的老路,也被官府給毀了?!?p> 劉渙一想也對,既然此間號稱“死人谷”,出不來、進不去,必定要這般做的。而今的官差,“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wù)”的精神頭還是有的……
射手一個不慎,險些摔落,還好被劉渙一把拉??!
大家從未吃過這等苦,為了安全和速度起見,只好放出繩子,先留兩人在上頭固定繩索,再讓人拉住繩索而下,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果然快捷不少。
不多時,幾人長嘆一聲,終于到了谷底。
劉渙抬頭一看,哪里還看得清外面的世界,只有一口灰茫茫的鐵鍋籠罩在上頭,便是天空了。所謂坐井觀天,大抵如此。
射手道:“一號你看,天色已晚,卻不見火光出現(xiàn),這谷中死氣沉沉,真是奇了怪了!”
劉渙道:“不錯,這里一定蹊蹺。魏伯,如何走?”
魏伯乘著昏暗的光線,細細查探,道:“前方有一條暗河,趟了過去,再行不遠往左轉(zhuǎn),就能見得村落的正大門?!?p> 幾人記著魏伯的吩咐,小心翼翼,不敢快步而行。可不論如何觀察,都覺得寒意襲人,一股子恐懼感油然而生。
這村落實在太靜,靜得只有幾人的腳步聲,就連魏伯所講的那“暗河”的流水聲也聽不見。射手道:“暗河呢?”
魏伯道:“所謂暗河,便是地底下的河流,據(jù)我那恩人講起,這暗河從地底延伸,穿過周圍大山,可一直聯(lián)通大江之上。她還說,這暗河下別有洞天,里面冬暖夏涼,異寶無數(shù)!”
劉渙驚訝道:“師父可曾去過那暗河?”
魏伯道:“我哪里去過,除了谷中之人,外人是不得入內(nèi)的。想當(dāng)年……哎,不說了,走吧!”
幾人又是急行,不多時來到一處寬闊之地,果然見得正前方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好像刻畫著一個“山魈”一般的人物,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
劉渙走近觀察,卻見不得什么字跡,他再看那“山魈”,突然問道:“師父,這石頭上畫的可是蚩尤?”
魏伯道:“你怎會知道的?”
劉渙答道:“傳言,苗家人奉蚩尤為祖先……”
魏伯打斷道:“你慎言些,谷中之人將蚩尤奉為神靈,不敢輕易亂講起……走,進村!”
幾人跟隨魏伯,彎彎繞繞進得村子,周遭房屋錯落,可盡皆關(guān)門避縫,不見任何響動。倘有許多人家的房門上,將毛坯紙剪成一個矩形狀,貼在左邊的大門上。
劉渙一想暗自心境,這等白紙貼房門的象限越發(fā)多了起來,不正是以前死人時,農(nóng)村的風(fēng)俗么?他驚道:“停!”
魏伯幾人停了下來,問道:“你咋啦?”
渙哥兒道:“師父,只怕……只怕……弟子有有話不知當(dāng)不當(dāng)講?”
魏伯急道:“快說!只怕這谷中之人有什么習(xí)俗,此刻盡皆睡著了,可不敢驚動人家!”
劉渙道:“師父,可能不會驚動了的,這谷中……這谷中……死了好多人!”
魏伯罵道:“胡說八道!你又沒來過,如何知曉了?”
劉渙道:“師父你看,這些房門之上,為何貼著白紙?”
魏伯道:“那或許是人家的習(xí)俗,有甚么奇怪的?”
劉渙道:“便是以前,你見過這等習(xí)俗么?”
魏伯沉吟道:“倒是沒有見過,可我在此間呆了半年之久……哦……不對啊,你小子說得在理!”
劉渙道:“師父,您老若不相信,說不得也只好找一家人問問了……”
魏伯道:“哎……其實,為師也只是在故意麻痹自己罷了!這一路行來,盡連個把人影都沒見著,心底如何不焦急了?可我始終寧愿相信,這山谷,還是當(dāng)初的那個山谷……老三,你去敲門問問吧!”
射手聞言微一哆嗦,取出火折子吹燃,朝就近一家人走去……
他走到門前,那左邊的大門上真有一張白紙,不知是做甚么的。
射手輕聲叩門,“啪啪”,無人響應(yīng)……
他喊道:“主人家、主人家……”還是無人響應(yīng)……
他心中沒底,便微微使力一推——“吱呀”一聲,那房門盡開了……
魏伯趕緊傳喚道:“老三,不得無禮!”
射手埋怨一聲,再次禮貌敲門,還是沒人應(yīng)聲……
他人本年輕,性子又急,哪里還能忍耐?當(dāng)刻把門的縫隙弄大,伸手把火折子往里面一照,其定睛一看,驚叫一聲——“哎呀,媽呀!”
“啪”的一聲!
射手被驚得后仰倒地,火折子也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