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天空放晴起來,把殘余的積雪曬起了絲絲霧氣,蒸發(fā)便要吸熱,這是天地間的道理。只可惜現(xiàn)而今的人雖習(xí)以為常這一現(xiàn)象,但卻說不出個(gè)所以然來。
劉渙練完拳腳和刀法,但覺得全身通泰,血脈之中似乎有絲絲玄而又玄的力道在游走,那力道狀如實(shí)質(zhì),雖以肉眼不可見,但精神識海之中,拳腳收發(fā)之際,皆能實(shí)在地感覺得到。否則那日,他也不可能一拳擊碎老畫師偌大的頑石。
或許,這便是師父所言的“先天之氣”吧。如今,劉渙也不得而知那絡(luò)腮大漢過得好與不好,是浪跡天涯去了,還是去北邊干他的“大事”,他還在做些殺人越貨的勾當(dāng)么……
歲月靜美,世事安好,念或不念,都成昨日了。如果真如絡(luò)腮大漢所言,在某一個(gè)不特定的日子里,劉渙還能與他重逢,真不知曉那重逢的情形是什么樣子。
對了,還有虛相,他也許久不曾見到虛相了。在他心底,虛相是個(gè)油滑的假和尚,可心地不壞。到底是為了生存,有的人丟棄了原本的面目,裝隱士、裝道士、裝和尚、裝乞丐……塵世間唯有一種人,不論世事如何變遷,他都不會隱匿改變,更不會偽裝。便如劉渙的師父,看不慣就罵,罵不爽就打,打不過癮就殺,殺了就逃。任俠仗劍,刀尖上舔血……
黑娃這日起得比往常要早,因?yàn)樽蛞箘o給他說,今日他們要去賺一筆大錢。
二人如常,吃飽喝足,打起了精神,才去辦正事。仿佛這已經(jīng)成了習(xí)慣,在黑娃心底,一時(shí)間自己盡真的成了個(gè)公子哥。
“渙哥,你說那老頭做好了么?”
“應(yīng)該好了,他本是畫師,又通雕刻之技,當(dāng)是沒有問題的?!?p> “渙哥,那東西到底是什么?”
“是個(gè)害人的東西,專害那些欲望極強(qiáng),信念不堅(jiān)定的人。”
“我們要用它去害人么?”
“不,我們用它去賺錢,賺大錢?!?p> “賺錢來建學(xué)堂哈?”
“賺錢來救人,普度眾生。”
“渙哥,你這話我不懂?!?p> “你自然不懂,我們總有一天都是要去害人的,不僅害人,還要?dú)⑷恕5谕弈阌涀?,我們害人也好,殺人也罷,都只是針對少部分,到頭來的目的,卻是要救更多的人、渡更多的人……”
“哦,是了!這般做法,便是你所說的赤子之心!”
“談不上赤子之心!”
“那又算作什么了?”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當(dāng)取重者!”
“哦,那是‘做生意’,就是你所言的和天下做生意,和命運(yùn)、和人生做生意……”
“恩,你頓悟了?!?p> “頓悟了!既做不到清高,就不能虛偽!這是你教我的,我當(dāng)做了誓言!”
“呵呵,黑娃你越來越像個(gè)‘現(xiàn)代人’了?!?p> “什么現(xiàn)代人?”
“額……走吧,我們找老畫師去了……”
二人小敘片刻,穿過清早上獨(dú)立橋頭裝.逼的讀書人,走過賣豆?jié){的小店,轉(zhuǎn)了幾條巷子,度過河水,便到了老畫師的住所。
劉渙交代黑娃,今日是來取貨,不能有半點(diǎn)匪氣,要裝一個(gè)讀書人。黑娃依言而行,壯實(shí)的身軀一挺,一股浩然正氣噴薄而出。
恭恭敬敬地敲擊了老畫師的門,不一會就走出一個(gè)“熊貓眼”的老頭來,頭發(fā)亂糟糟的,顯得蒼老了許多。見是那兩個(gè)“煞星”,老頭“精神抖擻”起來。
“前輩,我哥兩要的那東西不知是否做好了?”
“回公子爺?shù)脑?,老兒不?fù)所托,已于昨夜寅時(shí)完成,上了釉,圖了色,摸起來滑溜溜的,還請公子爺驗(yàn)看。”
“前輩之技藝,當(dāng)是精妙絕倫的,小子信得過,不驗(yàn)也罷。哦,對了,不知那工錢前輩是否嫌少?”
“豈敢豈敢,公子爺莫再折煞老兒了,你一錠黃金,卻是老兒三五年的收入啊,只有多了,只有多了?!?p> “哎,黃金千兩易得,知己一個(gè)難求!”
“哎,公子爺何須感懷,你是人中之龍,必定翱翔九霄。我一介垂垂老矣的匹夫,當(dāng)不得你說知己二字。”
“也罷……”
老畫師取了劉渙所要之物,共計(jì)三套,每一套又用油蠟紙包好,規(guī)規(guī)整整地如一塊打磨好的石頭。劉渙欣喜接過,道了謝,轉(zhuǎn)身即走。
黑娃始終記得“裝讀書人”一事,臨走時(shí),朝老畫師一禮,道:“前輩,你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p> 哪曉得老頭一聽,雙腿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磕巴道:“不……不敢……不敢……少俠走好!”
黑娃很不解,追上了劉渙,問道:“渙哥,那老畫師好怪異,與你說話都還正常。怎地我一開口,他盡雙腿顫抖?他叫你公子爺,卻叫我少俠?這是什么意思?”
劉渙噗嗤一笑,道:“你與他說了什么?”
黑娃略一沉默,暗想那句話并沒有錯(cuò),只是一陣皺眉。
“我與他說‘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咋地,說錯(cuò)了么?”
“哈哈,沒有沒有。話的本身沒有問題,問題出在了說話之人?!?p> “說話之人?我裝讀書人裝得不像么?”
“不是像不像的問題?!?p> “那是什么?”
“情商……”
他們二人到得一處賭坊,有三兩個(gè)閑散人渾渾噩噩地偏倒在路邊,虛脫地睡著了。那臉上全是遺憾和憤恨,仿佛還在為昨夜的賭局憂愁與不舍。
“渙哥,這些人咋地睡在這里?”
“都是些沒了銀子,沒了家的匹夫?!?p> “沒了銀子便要睡在路邊么?大冷天的……人怎么能沒有家呢?”
“哦,對不起黑娃,我說錯(cuò)了,他們不是沒錢沒家,而是丟了魂的主兒?!?p> “丟了魂?那還得了!”
“是不得了,人沒了魂,什么都不是?!?p> “我們是來此處賭錢么?”
“不是,我們來賺錢!”
“賺錢,好啊,走吧!”
“不急,去買幾顆骰子來?!?p> 黑娃小跑去了賭坊旁邊的一個(gè)小店,老板一陣吆喝,給他推銷斗雞,黑娃說不要,只買一些骰子就好。老板白了他一眼,卻說“骰子不好使,玩得厲害的人太多了,想發(fā)橫財(cái),還是首選斗雞?!焙谕奘蘸明蛔痈读隋X,冷哼一聲“燕雀安知鴻鵠之志”,轉(zhuǎn)身走了!
他聽劉渙說要賺大錢,很是激動,兩只冒光的眼睛也如一對銅錢一般……
“渙哥,這便好了,走吧!”
“不急,我們?nèi)γ娴牟桊^坐坐,我先教你一個(gè)游戲常識,等你學(xué)會了那游戲,這賭坊間的人多了,我們再去‘創(chuàng)大業(yè)’?!?p> 黑娃是不明白劉渙的話,不過他心中堅(jiān)信,這個(gè)看起來比他小一歲的文弱兒郎,體內(nèi)有著使不完的力量,頭腦中的計(jì)謀與智慧,如大海一般廣博和深邃,雖然,他從未見過大海。
兩人到了對面的茶樓旁邊,忽然冒出幾個(gè)狐媚妖艷的女子來拉黑娃。黑娃不解風(fēng)情,推脫不掉便猛地一甩手,罵道:“他.媽.的小妖精,你們便是我母親口中常常提及的害人精,老子才不上你們的當(dāng),滾開滾開?!闭f完與劉渙進(jìn)茶樓而去。
劉渙見他黝黑的臉色有些怪異,忍不住笑了起來。
“黑娃,你咋知道那些是害人妖精呢?”
“哼!我怎么不知道,我娘親給我說過的,說這越大的集市中,就越是妖精橫行。妖精們見到人,便要說‘哎喲哎喲,官人來玩玩吧,可想死奴家了’……”
“如此,你便斷定適才那些就是妖精了?人家也沒有叫你‘官人’?。俊?p> “哼!她們是沒有叫我‘官人’,可是卻叫我‘相好的’。我能聽得出來,這般叫法與官人差逑不多?!?p> “呵呵……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沒啥。唉,嬸子也真是的,給你說這些……”
二人坐了將近兩個(gè)時(shí)辰,黑娃才堪堪學(xué)會了“麻將的規(guī)則”……
忽地這茶樓中冒出一些落魄的書生來。小廝上前去打招呼,問他怎么了。落魄書生總是一陣長嘆,道:“哎,說好的朝朝暮暮,說好的兩情不渝,小紅卻不理睬我了……”
話音未畢,又有一人嘆道:“哎……此去今年,應(yīng)是良辰美景虛設(shè)……”卻是吟柳三變的詞。
更有人以茶代酒,猛灌了一口,道:“這些個(gè)人,真是活生生地氣死我這當(dāng)世蘇東坡了,官家不收,偏偏那……哼,**無情啊,**無情……”
黑娃見這些人一驚一乍的,不曉得是怎么了,才被劉渙培養(yǎng)起來的“品茶情調(diào)”被打散,玩麻將的心思也消失殆盡。
“渙哥渙哥,這些人又是咋了?”
“哎,也是一群丟了魂的主兒?!?p> “哎呀天了,這條街真是怪異,和我們往常路過的都不一樣呢,來往之人,盡是莫名其妙……渙哥,我們能救他們么?”
“我們救不了!泱泱華夏幾千年的傳承,沒有哪一世,沒有哪一個(gè)時(shí)代,更沒有哪一個(gè)人,能救得了這些失了魂根的人……走吧,該干正事了!”
二人復(fù)又朝賭坊而去。
才一推開賭坊的門,便有一股子怪異的味道撲鼻而來,劉渙險(xiǎn)些作嘔。
里面吵成一團(tuán),六博、樗蒲、塞戲、彈棋、馬吊、押寶、花會、字寶等等賭博游戲熱火朝天。斗雞、斗鵪鶉、斗畫眉、斗鷦鷯等更是喊殺震天,搞得烏煙瘴氣。
盡無半個(gè)人來接待他哥兩,黑娃心中開始打鼓,沒了底。
劉渙倒好,他能夠想象得到,在這個(gè)茍安的環(huán)境中、在這個(gè)丟了魂的國度上、世人只求安逸,為了安逸,丟了錢財(cái)、丟了道義、丟了妻兒、丟了家園、丟了國土、漸漸地把魂也丟了……
固然,任何時(shí)代都不會缺少丟了魂的家伙,他只是對這國民的劣根性習(xí)以為常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