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離立于祭臺上空,腳下時隱時現(xiàn)的火錦做裙擺,看上去如燒過之后的死灰一般,隨時有復(fù)燃之勢,隱隱可見點(diǎn)點(diǎn)火星。但那火星不會蔓延,也不會讓人感覺炙熱,只有讓人不敢逼視的奪目光芒。
她輕輕一負(fù)手,裙擺轟然倒塌,化成一股灰白色的濁氣,頓時便消散不見了。她順勢落下,復(fù)又立于祭臺中央。
而她手中的圣器,在所有的樹葉都剝落完了之后,原本好看的手柄,此時卻成了光禿禿的木棍,頂端合苞不開的花瓣,如今更是緊緊聚攏在一起,使得它看起來宛如一支蘸滿墨水的筆頭,整個看上去像是一支造型奇特有些丑陋的筆。
油墨此時抬起頭來,目光緊緊盯著洛離手中的這把“圣器”,那模樣,仿佛要把這圣器看穿似的。
珮音和天兵天將已隱至云后了,烏云褪去,祭臺前已恢復(fù)正常,眾人關(guān)于洛離是離神的記憶也被抹去了,只道這是一位技藝卓絕的舞姬。
所以油墨看著依舊一襲淡青色的洛離疑惑不已,她怎么還這副樣子,難道自己猜錯了?
洛離一曲舞畢,對著下方施施然一行禮,原本她還打算再感受一下子民擁戴的感覺,沒想到就這么會誰都不認(rèn)識她了,看來還是天家無情??!一介凡夫終究還是抵不過,仙法制約。
來不及感嘆眾生渺小,洛離趕緊拿著圣器舉步走下了祭臺。
剛剛她向珮音求了一些時間,讓她陪油墨將祭祀大典走完,再對油墨出手。其實(shí)她是想以緩兵之計(jì)拖延時間,能拖一會是一會,到時再想想辦法。
只見油墨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還跟她說要她陪著一起去宗廟祭拜,洛離心不在焉地應(yīng)著,心里卻在拼命想著對策。
又看到手中的圣器,她想起剛剛就是這圣器的葉子掉落,這才讓自己顯露真身,既然舞跳完了,也該將它還給油墨才是。不料油墨看出她的心思,只讓她拿著,說事后與舞衣一同歸還。洛離不好堅(jiān)持,想著如今這葉子也掉完了,估計(jì)不會再出什么岔子,便將圣器收進(jìn)了袖中。
說話間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宗廟,祭拜過祖先,又轉(zhuǎn)到特地為洛離建造的廟宇,上面龍飛鳳舞三個金漆大字:大神廟。洛離看到這名字,下意識想笑,轉(zhuǎn)念想到剛剛現(xiàn)身之時自己對眾人說要改稱呼爾爾的場景,心頭頓時一沉,只覺嘴角苦澀,再笑不出來了。
文武百官陪著一起進(jìn)得廟里,百姓們更是在外面圍得水泄不通。
洛離甫一進(jìn)廟,就覺一股強(qiáng)烈的踏實(shí)之感,讓她分外安心。這是她的廟宇,置身其中,她說不上什么感覺,有一種回到離神殿的感覺,像回到有師父的離神殿那般,可以卸下心防,不需時刻警醒??纱藭r,她卻不得不打起精神,半點(diǎn)也松懈不得,心里還得想著待會該如何行事才好。
油墨帶頭上香,群臣叩拜,百姓山呼。
洛離猶豫了一下,還是跪了下去,就當(dāng)跪的是師父了。
趁著眾人俯首之際,她悄悄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這香案前供奉的乃是一支泥塑的赤筆,而且整個廟里都沒有半點(diǎn)離神像的影子,哪怕是一副畫像都不曾見到!
洛離不禁疑惑,但如今也沒心思多問了。
上香完畢,有宮女接過油墨手中的香,插在香爐內(nèi),另有宮女上來攙扶油墨起身。洛離這邊也慢半拍地起來,無意掃一眼過去,發(fā)現(xiàn)油墨的舉動似乎有些蹣跚,估摸著該是體內(nèi)的毒又發(fā)作了。
記得昨夜,二人徹夜長談,雖然她并未告知油墨真實(shí)身份,但她們亦是聊了許多。那時洛離一直不懂油墨為何會對自己如此親近,幾乎是毫無道理可言。后來她才明白,那不過是骨子里的依戀,穿越了兩千多年,還不曾磨滅罷了。
夜談時,油墨對她坦言,自己中了噬血散,恐怕命不久矣,唯一的心愿,就是將無花國交到可信之人的手里。
“外界一直傳言我想將皇位傳位與你,那不過是我放出去的風(fēng)聲罷了!”
“原來如此?!毕氲接湍珶o形當(dāng)中利用自己,她心里還是有些不好受的。
“抱歉,利用了你,只是我實(shí)在想不到其他辦法了,我在這無花皇宮等了他一千多年,我替他換掉守衛(wèi),減弱墨痕殿的防衛(wèi)等級,造竹林,加大搜捕難度,其實(shí)就是為了他能安心回來找我,卻沒想到,他一直不曾出現(xiàn),或許是我太心急了吧,太過松懈,反倒讓他覺得我是在請君入甕!”
油墨沒說那人是誰,只說自己想把無花國還給他,只要他愿意再見她一面。
“我在國事上盡心盡力,也不過是想將一個更好的江山交還到他手里?!?p> “你這又是何必?”原來這竹林里的法術(shù),是為了那人特地準(zhǔn)備的,恐怕是只有油墨授意的人,才能安然無恙地穿過那竹林,否則,豈不惹得外界有心之人眼熱,將油墨置于險(xiǎn)境嗎?只是如此用心良苦,未免讓人心疼,洛離感覺自己一肚子話說不出,只化作一句“何必”!
“因?yàn)檫@是我欠他的?!?p> 她等的人,是前朝太子云離,曾經(jīng)她是太子身邊的人,用她的話來說,就是被選為未來太子妃的人,從小和太子一起長大,寢食起居皆是公主的規(guī)格。后來來了一個叫江子容的,與她競爭太子妃之位,再后來,太子娶了她為妃,又娶了江子容為側(cè)妃。其間,老國主夫婦相繼死去,和他們一起長大的云姍公主也香消玉殞了,太子日漸消沉,無心國事,全由油墨一直代政。太子日夜與江子容廝混,后來油墨就把江子容關(guān)了起來,然后江子容就又香消玉殞了,太子云離,一看自己身邊就剩油墨了,頓時怒火中燒,離宮出走了,這一走就是一千多年。
當(dāng)時洛離聽完,非常震驚,只能發(fā)出一個簡單的音節(jié):“這……”
云離走了之后,油墨就繼位做了新皇,因?yàn)榻尤菔腔ㄑ?,所以,她死了之后,油墨把國中所有花妖都趕盡殺絕,花妖們死的死逃的逃,總之是再也見不著一丁半點(diǎn)的花的影子了,花朝國也就慢慢被世人稱為無花國了。
“曾經(jīng)云離的離去讓我深受打擊,萬念俱灰的我曾經(jīng)想過放棄所有,去追尋他的腳步,是大神現(xiàn)身開導(dǎo)我,并且告訴我,在無花國等他回來,終有一日,我會等到的?!闭f這話時,油墨緊緊握著洛離的手,眼中還泛著奇異的光。
師父還出來管這事兒啦?洛離皺眉。師父啊師父,你怎么不一把弄完呢?非要留個尾巴等到她一千年后來完成嗎?是對她的考驗(yàn)嗎?也不對啊,一千年前她還沒上天吧,師父還沒收自己為徒吧,那他怎么知道自己會來呢?看來師父不是故意坑她,想到此洛離稍感欣慰。
看著在百官面前強(qiáng)撐著的油墨,洛離不解地嘆了口氣,想起自己昨晚對油墨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讓油墨不要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雖然答應(yīng)幫她,卻不能保證那人一定會出現(xiàn)。
可是油墨卻篤定地說,他會來,這次一定會來的。
洛離問她為什么?
那一瞬,油墨在黑暗中的眸子亮起了一絲異樣的光彩,既有欣喜,也有怨恨,她望著虛空之中,仿佛那里有著她一直不曾放下的執(zhí)念。
“因?yàn)樗貋砹??!?p> “什么?”洛離湊近了些。
“花神回來了……”
最后一句,她說的很輕很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