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娥媚情殤心上秋
癸丘國的官道上,一輛很普通的馬車徐徐行駛著。趕車人的穿一身武士勁裝,三十幾歲的樣子,模樣并不如何出眾,卻有一股迫人的氣勢,稍微膽小之人,只怕一見之下就會腳軟。
穩(wěn)穩(wěn)地駕著馬車,看了一眼前方的路,恭敬說道:“主子,再過幾日便到癸丘的國都玄啟,要傳信回去嗎?”
“不必,”車簾內(nèi)傳出一個少年的聲音,淡淡的,如吟唱一般,仿佛還帶著一陣蓮花的清香,“我只到玄啟看看,不用多久便離開。子義,你不必擔(dān)心?!?p> 趙子義不說話,眉間的憂心卻揮之不去。過了一會兒,車里再傳出聲音,“癸丘人不曾見我,即便認出,有你和鏡,我不會有事。”
“是?!壁w子義應(yīng)了一聲,感到似乎有個影子一閃而過。那個人的鏡空術(shù)又更上一層樓了,連他都已感覺不到他的存在,當(dāng)然,除了他主動現(xiàn)身外。
他與鏡同為王爺?shù)拿餍l(wèi)暗護,雖然保護的是同一個人,卻幾乎從未見過面。他是由陛下專門派給王爺做明衛(wèi)的,而鏡,卻是由王爺十歲那年親自去挑了出來,并收服了這個據(jù)說是暗護當(dāng)中的最強者。算起來,他在王爺?shù)纳磉?,也只是比鏡多了四年而已。
起風(fēng)了,天氣開始轉(zhuǎn)涼。文斂靜靜地躺在床上,她這兩天染了風(fēng)寒,剛吃了藥,這會兒要躺著。曉環(huán)將門窗都關(guān)嚴緊了,怕她吹了風(fēng)病情加重。
這些天總覺得有些索然,或許是因為家里一下冷清了許多。三天前,大哥跟著楊條營的軍隊去了北邊的漠關(guān)戍邊。青越采取的是地方軍輪換戍邊制,三年一輪換,遇有戰(zhàn)事再另行調(diào)遣。而三哥也在諸休巡檢使的舉薦下去了京城堰都,拜在當(dāng)朝御史顧成說門下,準備參加明年秋后的大考,也就是青越一年一度的科考。
留下的兩個,二哥一心撲在經(jīng)商上,已經(jīng)開始帶商隊了。雖然現(xiàn)在還只是去臨近的幾個城,但明年開春后,就要去更遠的地方了。至于四哥,自二哥出事后便一直很刻苦地練功,根木叔早已不是他的對手,在臨江城里也已找不到人教他啦。四哥自己說,過些時候他要出去歷練,通過實戰(zhàn)來提升自己,同時,也要找找武功更高的師傅。
就這樣,一個個的離開。終究是雛鷹長大,要展翅高飛啊。
文斂無聲笑了笑,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如此戀家,而家么,是因為有真正的家人在。
現(xiàn)在,經(jīng)常來找自己說話的,只有一個格桑了。
格桑為尋李羨白而來,然而這些日子以來,李羨白對她極之冷漠。有時候,甚至李羨白能看她一眼,格桑也覺心滿意足,會拉著文斂興奮地說上好長時間。
薄暮時分,格桑從外面蹦蹦跳跳地回來。她出生長在棘羅,若非為尋李羨白,只怕一輩子也不會到青越來。而出來的那兩年,又因著一心尋人,根本無心游玩,所以現(xiàn)在要趁機會好好看看,玩樂一番。因為她救過文離,文府的人對她很友善,每次出府,文夫人都要塞給她好多銀子。
格桑攥著在地攤上買的兩個小泥人來到李羨白房間,沒有看到人。將泥人放在桌上,擺了一個自己滿意的姿勢。隨意地掃視了下房間,卻看到床上放了一幅畫,好奇之下走過去打開來看,驀然愣住——畫中是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少女,笑容明媚。
“你在干什么?”身后突然響起一聲喝問。
格桑被嚇了一跳,緩緩轉(zhuǎn)過身,手里卻還拿著那幅畫。李羨白看著她,神情復(fù)雜。
“她、她,”格桑發(fā)現(xiàn)自己講不出話,不知為何,內(nèi)心深處有著一絲恐懼,甚于那日怕李羨白趕自己走,“她是慕歡?你的妹妹李慕歡?”
格桑問得小心翼翼,她其實認得,怎么會忘了呢?當(dāng)年自己跟他們兄妹一塊兒,是怎樣的快活。慕歡的笑容很明媚,她永遠不會忘記,慕歡站在羊群前,朝她招手而笑的樣子。
這些事情好久遠,好久遠了啊,她以為自己會不記得慕歡的模樣了,可是,在看到這幅畫時,她一眼便認出來了。
這是李羨白離開后自己畫下,一直帶在身邊的嗎?
李羨白面無表情走過去,從她手里抽過那幅畫,小心地卷好,徑直去收在柜子里。做這一切時看也不看格桑,仿佛房中沒有她這個人一樣。
格桑忍不住向著他的背影說道:“當(dāng)年慕歡突然不見,我叫大哥找了卻一直找不到,不久后你也離開了。慕歡她、慕歡她……”最終她還是無法說下去。
“人怎么可能突然不見?!崩盍w白依舊背對著她,聲音不含一絲感情,“不見了,自然是——死了?!?p> 格桑臉色一白,她有往這方面想過,但到今日才得到證實,父汗跟哥哥,只跟她說找不到人,眨了眨眼,顫聲道:“怎、怎么會死?”
李羨白驀然轉(zhuǎn)過身,眼神冰冷地看著她,“這些事情,你該問的不是我。總之,你最好離開這里,回棘羅去。那里,或許會有人告訴你答案?!?p> 格桑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才剛?cè)肭?,為什么,她卻覺得這樣冷了呢?比棘羅的冬天還要冷,好像,墊再多的褥子,放再多的爐子,也都起不了作用。
精神恍惚下,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沿路有文府的下人跟她問好,也全不聽見。一名婢女看她臉色蒼白,心神不屬,嘴里似乎還在念叨著什么,便跑去找府里與格桑關(guān)系最好的五小姐。
正好文斂睡醒了,發(fā)了一些汗,便照格桑之前說的,在自己院子里散著步,這樣在晚餐時胃口能好一些。
聽到婢女稟報,心下一驚,趕緊跟著跑了過去。格桑身后此時跟了好幾個人,大家見她模樣古怪,一時誰也不敢靠近去驚動。
文斂遠遠見了她那樣的神色,心里也是一緊。她慢慢走近了,拉了拉格桑的衣袖,不敢直言問,只喚道:“格桑姐姐,到吃飯時間了,我們?nèi)ワ垙d吧?!?p> 喚了幾聲,格桑茫然的眼神似乎才重新有了焦距,她慢慢地低下頭,對上文斂的眼睛,笑了笑,呢喃著說:“我似乎,賭輸了啊?!?p> 那一笑,真是桃花開盡、滿樹凋謝也不及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