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小平對我多好,我心里還是有忌憚的。我不敢確定他會一直一直那么喜歡我,畢竟我媽也不曾喜歡過我,我在所有人面前都帶著鎧甲,小心防備著。
小平總說:大頭你滿身的鎧甲始終隔閡著所有關心你朋友。我知道我的問題,可是我卻怎么也放不下。我強迫自己面對幼時的記憶片段,試著講述我曾經(jīng)的“大難不死”。
我的記憶開始的很早,早到3歲,記得有次我媽住院,我爸就把我從托兒所接出來,讓我陪我媽半天,我媽可能怕我吵到她午睡,就把我?guī)г卺t(yī)院三樓的屋頂露臺。露臺上有個設備平臺,平臺旁邊有個用來攀爬的鐵梯子,對我來說爬上去很容易,可是爬上去了卻下不來。結果等我爸找到我的時候,我已昏死在那個露臺上,后腦磕在鐵架子上,頭上被縫了12針,也許就是那時的疼痛讓我開始有了記憶。本來這件事應該會很快被我忘記,畢竟我還那么小,可是我媽對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懷很多年,她說我貪玩闖禍,可是我爸卻一直不肯原諒她,所以我媽總會遷怒我。我也很冤枉呀,我明明“大難不死”說明我命大,我爸媽都該為我高興,干嘛要相互怨懟呢?
5歲那年,我媽騎車帶我去幼兒。車騎到橋上,我突然爬到我媽背上去抓橋邊的紅氣球。結果我媽倒在橋上,我和自行車卻掉下河里,被路過的軍人救上來時已不省人事,雖然小命活了下來,可我媽又被我爸怪罪,爸媽的關系更加淡漠。于是我又成了我媽眼里的罪魁禍首。我還是覺得我如此福大命大,這樣都能活下來,可是我還是被我媽怨恨,實在是比竇娥都冤。
7歲那年冬天,我媽把我家可以燒飯和吃飯的灶間用鐵爐子燒的很暖和,給我放好一浴盆洗澡水,爐子旁邊還搭著個行軍床,床邊烤著我的內衣內褲,我媽讓我自己學著洗澡,她先回房間歇會,想著過會來抱我回房間,結果她不小心睡著了,我洗了澡就躺在行軍床上烤火,暖洋洋的就睡著了,等第二天醒過來才知道我煤氣中毒差點沒命。原來是鄰居半夜上廁所,看到我家灶間亮著燈,跑進來看到已經(jīng)昏死過去的我,這才把我送進醫(yī)院搶救過來。我再一次“大難不死”。還好我爸在部隊不在家,我媽也嚇得夠嗆,一再囑咐我別告訴我爸。
8歲那年夏天,我偷拿抽屜里買菜的錢買了一串葡萄,第一次被我媽扇耳光,左耳耳膜穿孔,聾了很久,現(xiàn)在左耳比右耳聽力弱很多,所以總有人說我習慣歪著頭。家暴一出手,我媽就收不住了。
10歲那年,因為一次撒謊,被我媽用木棒打得小便出血,我爸探親回家,當我急性腎炎送進醫(yī)院,直到我出院我也沒告訴我爸被我媽家暴的事。
14歲那年青春期初潮,得了青春期宮血,我媽拿著沾滿斑斑血跡的床單摔在我臉上,罵我又懶又臟,我看著她眼里含著怒火嘴巴一張一合地說著什么,慢慢失去了意識。
我和小平說,小時候我是真得犟,很多次我媽就說,阿丑你就認個錯服個軟我就不打你了,我每次都會倔強地瞪著她說,你打死我好了。每次她打我打得滿臉淚水,可我卻死死瞪著眼睛一滴眼淚也不肯落下來。
小平緊緊把我的頭按在他懷里,我能聽見他心房的顫動,他不讓我看見他落淚,可是我的頭發(fā)都被他的淚水打濕了。他輕輕解開我右邊的馬尾辮,撥開頭發(fā)用手指觸摸著我后腦那從頭頂延伸到發(fā)根的疤痕,他問我還疼不疼?我笑著說早不疼了。他把我的手按在他胸口上說,可是我這里疼得要命。我說都過去了,我也活得好好的,都說不打不成才,我是不是百打成才了。他問我,大頭你怎么能夠活得那么堅強那么善良。我回答因為我長了盔甲。
那晚他一次又一次嘗試把我的辮子復原,雖然不像原先那么服帖,但是最后還是有幾分像樣了。他是唯一個撫摸我頭上疤痕并替我扎辮子的男人。也許就從那時候開始,他喜歡玩我的辮子,沒人的時候他會偷偷松開我的發(fā)辮,再默默重新編好。那時候我就覺得被一個人喜歡并小心地呵護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25歲生日時,我嚴肅地和我爸溝通,我必須確認我是不是我父母的親生女兒,其實我心里已篤定我媽應該不是我親媽。
我爸語氣平和地說:傻孩子,你媽因為生你差點沒命,你居然還懷疑她是不是你親媽?你比一般孩子頭圍大,胎位也不正,你媽生你時難產(chǎn)大出血,能搶救過來已是奇跡,你差點就成了沒媽的孩子,你怎么可以懷疑她是不是你親媽。
我還從我爸那里還知道,我媽原先是有打算再為我爸家添一男丁的,可惜生我的時候身體損傷的太嚴重了,生下我不久就做了結扎手術,可是身體還是被我毀了,子宮下墜脫落還有腰椎間盤突出伴隨了她后半生,讓她無比痛苦。
我徹底懵了。慘白了一張臉哭岔了氣,可是我爸滿眼慈愛的目光籠罩著我,仿佛用他全身心的愛來護我周全。
我對小平說,我果然是我媽的災星,如果可以,我寧愿用我的命換取她的健康和平安。小平默默地陪著我哭,一次次為我擦去眼淚,一遍遍把我的辮子散開再編起來。一直等我徹底平靜下來。
多少年后當我想起那個為我梳辮子的男孩心里總是柔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