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初我去BJ參加業(yè)務(wù)培訓(xùn)，這是婚后第一次出遠門。
那天傍晚從我爸媽家要回自己家時，我爸突然說“你王伯伯在京都市的21軍干休所，你可以去看看你小孟阿姨還有二姨和姥姥吧，你小時候二姨和姥姥沒少疼你……”。我爸還沒說完，我媽一旁插嘴道：“當(dāng)年原本要把你送給小孟作女兒的，可惜被退回來了，要不你現(xiàn)在也是京都人了……”，我爸嚴厲地看過去，我媽立馬閉嘴。
我卻笑著說：“好呀，我去問問小孟阿姨我有那么丑么？親媽不愛外人不疼，這么不被待見，她家領(lǐng)養(yǎng)的晉哥哥也不是什么帥哥呀”。我爸卻嚴肅地說：“你王伯伯和小孟阿姨生不出孩子，你幼兒時不在你媽身邊，我?guī)е愫湍憬阕≡谀阃醪腋舯?，你孟二姨和姥姥總是幫著照顧你，那時你小孟阿姨開玩笑說想抱你去當(dāng)女兒，我當(dāng)時就拒絕了，所以要把你送人或者說你是撿來的從來都是玩笑，不要當(dāng)真”?？次野謬烂C地神情，我浮躁的心總算也平靜下來。
這么多年我爸是第一次和我認真解釋這件事，雖然我對我媽把我送人這件事一直耿耿于懷，現(xiàn)在才明白原來把我送人這件事一直都是我媽的一廂情愿呀。
我媽那么多年不待見我，其實就是覺得我爸把應(yīng)該屬于她的愛轉(zhuǎn)移到了我身上，這么想著我還是挺同情我媽的。我記得我出嫁時我對我媽說了句狠話，我說：“我嫁人不是因為愛那個男人，而只是要和你做個了斷，現(xiàn)在我們兩清了，我爸從此只屬于你一個人，只要他心里有你，只要您能得到他的心”。當(dāng)時我媽窘迫地看著我，說不出一句話。現(xiàn)在想來是我太刻薄了，這樣想著對我媽生出一絲歉意。
在京都培訓(xùn)了4天，要返回的前一天我去了小孟阿姨家，來接我的是從小就喜歡捉弄我的胖墩哥哥王晉，胖墩的綽號來自他小時候像極了《小兵張嘎》里嘎子的小跟班胖墩，多少年沒見，當(dāng)年的胖墩已是高大魁梧的男子，穿著軍裝的王晉器宇軒昂的樣子，看見我的第一句話是“當(dāng)年大院的愛哭包居然成了美女呀”，然后繼續(xù)笑話我說：“小午當(dāng)年你地動山搖的哭聲就是你在家的標志，我二姨一聽見你的哭聲抓一把吃的就往你家跑……”。我的天哪，我窘得恨不得鉆到地底下去。
到了王伯伯家只看到了小孟阿姨，小孟阿姨之所以到老都被叫小孟，是因為她是孟家三姐妹中的老小，上面的二個姐姐被我們叫大孟阿姨和二姨。小孟阿姨告訴我姥姥不久前剛?cè)ナ溃碳奕吮容^晚，也是嫁給了一個軍官，孩子還小，來京都市送走了老人就回甘肅自己家了，王伯伯離休后在家閑賦了些日子，送走了姥姥后就出去游歷山水并找老戰(zhàn)友敘舊去了。
晚上我和小孟阿姨還有王晉二口子一起吃了晚飯，飯菜都是王晉媳婦做的，王晉媳婦是個非常漂亮安靜又很能干的四川妹子，叫文靜，名如其人的那般美好，忍不住贊嘆王晉好福氣，然后我執(zhí)拗地追問小孟阿姨：“當(dāng)年您想抱我回家只是玩笑？還是像我媽說的，實在是嫌棄我丑”？小孟阿姨卻紅了眼睛，沉默一會她說“是你媽說得我們嫌棄你丑？怎么會？我們小午從來就不丑，你二姨和姥姥不知道有多疼愛你呢。只是你媽媽腦部受過傷，過去很多事她都不記得了”。
我大驚：“我媽？受傷？失憶？”
小孟阿姨卻笑了，她說：“小午不要刨根問底了，你5歲那年掉進河里差點溺死，還好被救活了，是你挽救了你爸媽的婚姻”。
我更是一臉迷惑：“為啥那么說呢？”
小孟阿姨說：“你還在搶救室里面時，搶救室門口你爸爸當(dāng)著你王伯伯的面對你媽說：‘如果你把午兒送人或者弄沒了，我立馬脫了這身軍裝帶著孩子回老家去當(dāng)農(nóng)民用來替你贖罪’!”。從此你王伯伯再不許我們提抱養(yǎng)你的事。我秒懂我爸的意思，他如果回老家務(wù)農(nóng)我媽一定不會和他過下去的。那一刻，我被我爸的那份愛感動了。我想起了我出嫁的那天晚上他對我說：“我家閨女出嫁不是潑出的水，隨時回家，爸都在……”。我輕輕靠近小孟阿姨懷里說“讓我靠一下，就一會兒”。其實我是不想讓她看見我忍不住的眼淚，小孟阿姨輕輕抱住我說：“小午原來還是那么愛哭，姥姥二姨總說小午是個讓人心疼的孩子”，我眼淚不斷涌出很快打濕了小孟阿姨的毛衣。一旁的王晉卻說：“如果給我當(dāng)妹妹的話說不定姥姥二姨都忙著疼小午了，愛哭的人就該是我了吧”？文靜伸手拍了他一下說“就你會貧，小午給你當(dāng)妹妹指不定被你欺負成啥樣呢”。于是我們都笑了。
從京都回來的臥鋪票是從京都到終點H市，然后單位派車來接。因為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班，我不想回家，我必須要去找那位老人去訴說一下，于是我脫離了同伴，去往離火車站不遠的那地方走去。
我去的地方是我小姑婆的家。小姑婆是我爸的小姑，我爸用家鄉(xiāng)話叫她小嬢，她只比我爸年長8歲，也是我爺爺?shù)男∶妹?，爺爺那一輩的兄弟姐妹中還在世的只有她了。我從小母愛缺失，遇見人生的節(jié)點我爸都會把我?guī)У剿媲罢f：“小嬢你點撥點撥午兒，給她點自信，這孩子怯懦了點”。
要上初中時，小姑婆說：“王家的閨女就沒有讀書差的，你放心吧”。
我第一次買小內(nèi)衣是小姑婆陪我去省城解百買的，她告訴我說：“外衣買便宜點沒關(guān)系，反正是給別人看的，貼身衣物哪怕再貴也一定要買舒服的，那是你自己享受的”。
我曾經(jīng)郁悶地對她說：“為啥我長得那么難看，既不像我爸我媽也不像我哥我姐”？她笑著回答我：“那是因為你媽懷你的時候太憂愁了，你的基因在那，過了18歲就一定會漂亮的”。
要讀高中時小姑婆說：“王家姑娘無論成績好還是不好都是公主，不用自卑”。
剛參加工作時小姑婆說：“小午智商情商都不差，一定是同類中最棒的”。
失戀時小姑婆說：“王家的姑娘是大家閨秀，無論何時都是驕傲的”。
我結(jié)婚的時候因為帶著目的，沒有告訴小姑婆，我怕她罵我太世故，但是現(xiàn)在我想告訴她當(dāng)年我沒有被送人的原由，我想和她一同分享我被父愛的感動。
晚上我把折疊床搭在了小姑婆的床邊，姑爺爺還是被姑婆趕去了書房。我告訴小姑婆我5歲時的大難不死以及小孟阿姨告訴我關(guān)于我爸的態(tài)度。小姑婆靜靜地看著我，滿眼的慈愛，像是要把我融化的樣子，我忍不住把頭靠在她的床邊，她抬手輕撫著我濃密的發(fā)，然后告訴我一個更讓我驚詫的事。
小姑婆說：“小午我記得你是農(nóng)歷10月底生的，那時你爸寫信過來說他又有了一個女兒，一個和他的小五一模一樣的孩子，他激動地感激老天讓他又遇見了小五，小五是你爸爸的小妹妹舒淵，因為排行老五被家人叫為小五”。那晚我第一次知道了我奶奶和小五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