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反省
清晨，淡而稀薄的霧氣流動著，從低到高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消散著。長房偌大的建筑群中，處在幽靜的竹林中獨(dú)立小院，一只廊檐下的鸚鵡咯咯的叫著“早上好，早上好”。早有穿著碧綠馬甲的丫鬟挑了門簾，過來添水添食。
沒多久，高靜媛和高靜嫻這一對姐妹并肩出來了。前頭有兩個丫鬟春淺和秋華，后面有兩個嬤嬤跟著，沿著一條卵石路去了正堂茂萱堂請安。
一路風(fēng)景不談，到了茂萱堂，并不直接進(jìn)去，而是由春淺進(jìn)去通報(bào)一聲。見此，高靜媛在心底暗暗喟嘆，原以為封建階級家的姑娘好當(dāng)呢，看來未必啊！
大約在茂萱堂門口站了兩三分鐘，才有翁氏的心腹，也就是親自去二房把高靜媛接過來的秦嬤嬤，笑瞇瞇引著兩個小姑娘進(jìn)去。高靜媛睜大眼睛四處望個不停——要說連皇帝住過的故宮、太后避暑的頤和園都游玩過的人，不該這樣一副沒見識的樣子?？烧l讓她扮演是的無知野丫頭呢！不這樣，才讓人懷疑！
凡事有利有弊。高靜媛分明感覺除了秦嬤嬤外的丫鬟侍女們，對自己投來各種鄙薄目光，比那日跟祖父高二太爺來還甚。世人捧高踩低，最常見不過?？筛哽o媛仍是忍受不了這種目光。她心中冷笑，笑吧笑吧，看誰笑到最后！
心里越冰涼，面上越是笑得燦爛。
翁氏是高守禮和高靜嫻的母親，她為高家生育了四個兒女，另外兩個是十六歲的高靜娟，十歲的高守智，都早早來茂萱堂請安了。鶴嘴里吐出裊裊的清香，富麗堂皇的華屋雅室是人家一家人，就多自己一個，不過高靜媛一點(diǎn)也不認(rèn)生，四處望望，
“咦，大哥哥呢？”
聞言，翁氏臉上略有些不自在。她的長女高靜娟則笑著道，“在祠堂呢。你大哥哥被罰了，在祠堂對著祖父的靈位反省?！?p> “?。 备哽o媛故意做出吃驚的模樣，“為什么被罰了，該不會是我說他被林丫丫拉了下小手，就被大伯父關(guān)祠堂了？”
高靜娟忍俊不禁，“呵呵，和這事情無關(guān)。是……其他。他是我們長房的長子，哪個月不被關(guān)幾天?！闭f到這里，似乎不愿繼續(xù)，而是上下打量小堂妹的衣衫，“這件淡粉色繡著絳梅花枝的綾羅裙，你穿著正好。嫻兒不大喜歡粉色?！?p> “母親，我那邊還有幾匹料子，都是粉色的淺淡顏色，不如都拿來給小堂妹做衣裳吧？”
現(xiàn)年十六歲的高靜娟已經(jīng)到了嫁為人婦的年齡，不用說，顯得輕浮稚嫩的粉色是用不著了。她穿著湖藍(lán)色滿繡銀絲菊花的小襖，米白色緞邊很別出心裁的綴著珍珠，顯得靜雅秀麗。而高靜嫻人雖小，也有自己的喜好了，穿著嫩黃折枝玉蘭花的錦緞小襖，通身上下色彩沒有一點(diǎn)粉的。她不喜愛，恐怕只能送給高靜媛做人情了。
對此，高靜媛看的分明，但她發(fā)現(xiàn)自從穿越后，自尊心變成了一種能彎能直的，有彈性的東西。比如這個時(shí)候，她作為現(xiàn)代知識女性林芳雅的一部分，分明是很想有骨氣的拒絕；但一心向往長房富有的窮困卑微的高靜媛，則露出大大的笑容，開心的跳起來，“太好了，元元可以天天換新衣裳了！”
這么直白，說得翁氏、高靜娟都微笑起來。笑容中很有深意。
笑聲中，一家之長高祈瑞也過來了，臉上帶著夙夜未眠的疲憊，看到幾個小兒女濟(jì)濟(jì)一堂，心下略有寬慰，“都來的早啊?！闭f完，看了一眼翁氏，“孩子們都在長身子的時(shí)候，不可一味苛求孝道。”
“妾身省得。早吩咐了日后辰時(shí)三刻請安，可他們一個比一個來得早，妾身也沒法子?！?p> 這對夫妻說話的表情，完全是上下級，看的高靜媛非常別扭。她忍不住想，難道自己將來嫁人，也像這樣，丈夫說話，妻子恭恭敬敬的站起來，當(dāng)成任務(wù)一樣回答？只是一想，飄出腦外的氣泡頓時(shí)破滅了，心神歸位！
更讓她難以接受的是，妻子要自稱“妾身”。媽呀，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叫人怎么說得出口！
說是妾身，未必是妾。大伯父真正的妾侍王氏，唯唯諾諾的站在一邊。她穿得倒還華麗，湖綠色素緞細(xì)折長裙，頭上戴著兩根金釵，可惜干巴巴的身材仿佛裹著華衣的木頭人，面容更是快干枯的野草一樣，沒有一點(diǎn)春天的感覺。小心翼翼的看著老爺夫人的臉色，
“這是少爺姑娘們孝順。不然，年輕人誰不貪睡？”
從效果上看，翁氏聽了很是受用，和善的看了一眼王氏。
高祈瑞則連眉梢也沒動一下，對高靜媛招招手，“元元，昨天睡得怎樣？在大伯父家，還習(xí)慣嗎？”
“習(xí)慣，非常習(xí)慣！”高靜媛立刻堆滿了笑容，不過楞了一下才忸怩道，“可元元睡得不好，很不好！”
“啊，可是誰吵到你了？還是底下人伺候得不經(jīng)心……”
高祈瑞威嚴(yán)的看了一眼茂萱堂的下人，看得所有人都低下頭來。高靜媛小嘴一抿，抓住翁氏正要開口之前的時(shí)機(jī)，用力搖了搖高祈瑞的下擺，
“不是啦，大伯父。是元元的問題。以前在爺爺家，睡的硬板床，蓋的舊棉花被?？稍焯熳鰤魤舻阶约核Q絲被，吃魚吃肉。昨天元元真的睡蠶絲被，吃魚吃肉了，做夢夢到又回到硬板床啦！又被阿婆逼著吃窩窩頭，還必須吃完八個，元元苦得想哭哇?！?p> 隔了半響，高祈瑞呵呵笑起來，點(diǎn)了小侄女的小鼻子，“可見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一定是特別討厭吃窩窩吧！”
“當(dāng)然了，窩窩頭又干又硬，元元最討厭了?！?p> 這時(shí)，高靜嫻忽然驚道，“哦，元元，那你一個晚上都說‘水’，‘給我水’，難道是因?yàn)樽鰤舫愿C窩吃噎住了？”
高靜媛回頭，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惹得大家都笑起來。
大堂姐高靜娟笑得尤為端莊明艷。
……
請安之后，高靜娟沿著清幽的小路一路步行到了祠堂。推開門，揮手讓其他人出去，自己端著食盒一步步走到祖父高勿饒的畫像前。
畫像中，高勿饒是個絕對的美男子，長眉入鬢，雙眸清冷，透著一股看透世情的睿智。年輕的高守禮只肖像祖父三分，就已經(jīng)出類拔萃了。
“你知道錯了嗎？”
高守禮不言，沉默的跪在蒲團(tuán)上。半響才低低的問，“大姐，你怎么來了？”
“我來，你很驚訝？父親發(fā)話了，在你反省清楚之前，誰也不準(zhǔn)來看你。我也是偷偷過來?！?p> 高守禮垂著頭，拳頭緊握，眼眶通紅，“我讓父親失望了?！?p> 高靜娟見親弟弟這樣，直嘆氣，“那你知道父親為什么失望？他氣的不是你跟那個村姑怎人樣……路人有難，伸手相幫，誰能指責(zé)你？你又不知那村姑故意設(shè)計(jì)，父親難道會遷怒嗎？他怪的是你毫無防備之下中了計(jì)策，不想著怎么改變結(jié)果，而是小人之心的發(fā)作在別人身上！
此事跟小元元有什么關(guān)系？你為什么要跟父親說，是小元元故意陷害二房的九嬸，使得二房不和？這才是父親失望的緣由！”
“可我說的是真的??！”高守禮激怒。
高靜娟難過閉上眼，搖搖頭，“你還不明白！我問你三句話。一，你有證據(jù)嗎？”
高守禮的眉頭皺起，“種種蛛絲馬跡，只要連串起來，不是她還能有誰！”
“呵呵，蛛絲馬跡？弟弟啊，你看誰家用‘蛛絲馬跡”查探自家的親戚的？別說她小元元才六歲！我再問你，你有證據(jù)證明是她做的，那又怎樣？
趕她出門嗎？她只有六歲，還是個孩子！她的情況你不了解嗎？父母都不在家，全靠二叔祖父和二叔祖母照看。他們兩位年紀(jì)大了，有多少精力？聽說還被送到三房去，更別人管教了。她也姓高，是我們高家的人。如果她犯錯了，你我都是高家這一代的長姐長兄，難道沒有教育之責(zé)？”
一句話點(diǎn)醒了高守禮。他恍然，“父親是怪我沒有盡到兄長的責(zé)任！”
“不止！我再問你，如果下次在出現(xiàn)類似情況，你會怎么做？繼續(xù)針對告密的人，還是行得正，坐得直？讓人沒有把柄攻擊你？”
“我……”
高靜娟再一次搖搖頭，“你還是在這里對著祖父，好好想想吧？想想他老人家的生平，三起三落，始終不改其志。再看看你自己。一遇到點(diǎn)小事，就忙手忙腳，甚至想把責(zé)任轉(zhuǎn)嫁到小堂妹身上。你就不覺得羞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