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程西又在吵架聲中醒來。
“你這老匹夫!我讓你去看女兒,你外孫女病著你都看不出來!虧你還是大夫!你去了一趟,孫女病了不提,女兒的病也又加重了!”一個女聲傳來。
“那怎么能怪我?還不是程直那個武夫造的孽!”衛(wèi)秀才扯著嗓子反駁。
“你不會先看看外孫女再打他?你讀這么多醫(yī)書讀到狗肚子里了?”這女聲,估計是程西的姥姥。
“你還說我,要不是你相中了那程家,我們閨女怎么會嫁過去受苦?”
“我相中了那程家?那程大郎不是你認識的?”
“要不是你那天........”
........
“若不是你........歸根結底還是你的錯!”
?。ù颂幨∪ソY構相同的互相埋怨之語上百字)
最終這場戰(zhàn)斗以姥姥占了上風而結束——因為她老人家得到了說最后一句話的話語權。
程西聽得是津津有味,自此明白了,她老娘那種——“哎呀,我怎么忘記了XX,要不是XX也不會忘記;我剛剛還記得,你怎么也不提醒我”的造句方式,是從何處繼承來的。
程西坐起身來,床頭放著一杯半溫的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掀了簾子進來,看見程西醒了。沖她溫和地笑著說:“西娘醒啦,渴了吧,大舅給你倒水啊?!倍筮@溫潤青年,轉頭就沖著院子里大吼:“別吵了別吵了,光顧著吵!孩子醒了都不知道!”
程西發(fā)現(xiàn)自己姥爺家,還有自己便宜爹,聲音都極大,這是個例呢?還是通???也許因為古人都通訊基本靠吼?
正愣著神,二老一溜小跑跑了進來。
衛(wèi)秀才看見程西把桌上的水喝了,一轉頭又對著妻子吼道:“讓你看著孩子,你跑到院子里瞎折騰啥?孩子醒了連口熱水也沒有!”
程西她姥姥不甘示弱:“我跑去干啥?我跑去看火加熱水!水沸了半天,你都不知道去拿,我能不跑過去?”
“你在屋子里喊一聲,我不就過去了嗎?”
“喊一聲不就把西娘吵醒了嗎?要不是你在那堵著吵架,這熱水早倒上了?!?p> “我堵著吵架,還不是你這老婆子——”衛(wèi)秀才扯著嗓子反駁。
沒等衛(wèi)秀才說完,程西的大舅插嘴道:“行了行了,怕吵到西娘?你們倆一大清早在院子里吵吵嚷嚷,還不是把她吵醒了?”
一語戳中了事實真相。
“你看見孩子醒了,就不知道倒水?”衛(wèi)秀才吵不過妻子,一轉矛頭對向了兒子。
“這不是看見我娘在院子里提著水壺,正跟你吵架嗎?”
程西被高分貝吵得頭暈,聽到這里,卻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不知為何就覺得開心得緊——這就是一家人吧,整日里吵吵鬧鬧,卻熱熱鬧鬧的。
喝罷了水,程西才知道,衛(wèi)秀才生怕自己外孫女在程家,被程大郎虐待,硬是雇了牛車,把程西裹著被子給運了過來。而程西在姥爺家已經昏迷了兩天。
一口一口喝完姥姥小火煨好的紅棗山藥小米粥,她又覺得精神大好了。但這次她不敢再逞強,只待在床上,乖乖吃藥,等著除掉病根兒。
“你看咱們西娘多乖呀,吃飯、吃藥,都一點也不用人哄。程直那蠻漢,怎么就下得了手打這么重啊?!背涛鞯睦牙岩贿呂钩涛鞒燥垼贿呏蹦ㄑ蹨I。
“行了行了,別說了。西娘就在咱們家住著,哪也不去了!我看他還有臉敢來接人!”
“就是,不行咱跟老爺子說一聲,找個機會開開宗祠,把西娘登進去咱們老衛(wèi)家的族譜!”
......
老倆口在怨恨程大郎這一點上,倒是同仇敵愾起來了。
衛(wèi)秀見了孫女,疼愛得不行,也不去醫(yī)館坐堂了,就拉著程西嘮叨。不一會兒,程西便弄清楚了,自己姥爺家,除去她娘以外,還有年紀小些的三個兒子,也就是說,自己有三個舅舅。而自己姥爺是衛(wèi)家宗子,他父親——也就是程西的太姥爺還健在,由姥爺?shù)娜芄B(yǎng)著。雖然是宗族嫡系,這衛(wèi)秀才三兄弟卻都住在城里,這衛(wèi)家嫡支,一門三兄弟,也算詩書傳家,竟然就有一個秀才倆舉人。
程西在床上坐著,衛(wèi)秀才怕她無聊,就給她講故事。第一天,衛(wèi)秀才樂呵得很,拈著胡子,興沖沖地跟程西講“岳武穆大戰(zhàn)金兀術:“話說那虜賊完顏宗弼率大軍抵達穎昌,卻見前方一員大將身高八尺、手握長槍,有萬夫不當之勇——”
衛(wèi)秀才講得精彩——一看就是常去聽書。但架不住程西在床上的時間長呀,這岳武穆大戰(zhàn)完了金兀術,第二天外孫女雙眼還是亮晶晶的看著自己要聽故事,怎么辦?不愧是有功名的讀書人,衛(wèi)秀才靈機一動,于是乎——下一個故事,岳武穆大戰(zhàn)銀兀術。
于是乎,岳飛拳打銅兀術,腳踢鐵兀術。這連續(xù)講了幾個故事了,程西還是興致高昂——其實是憋笑憋得臉紅——衛(wèi)秀才無限惆悵了。講故事講得口干舌燥,頭都開始發(fā)暈,連寶貴的胡子都不小心薅(hao)下來兩根,比去醫(yī)館坐堂還累,這可怎么辦呢?
終于到了中午時分,程西的大舅興沖沖地進來,對程西說:“西娘,要不要跟大舅出去吃點心?衛(wèi)秀才驚喜呀,看著大兒子闖了進來——也顧不上責怪他不敲門,只一心想逃離自己創(chuàng)造的講故事的苦海。衛(wèi)家大郎興沖沖地對成西說:“西娘,走,大舅帶你去南北大街!”
“整天凈瞎跑!西娘剛醒過來,不能吹風,不許出去。”程西姥姥拿著鍋勺攔住衛(wèi)大郎。
“娘~~~,我們不亂跑,就上街口吃個小吃?!?p> “吃什么家里沒有啊,萬一路上人多,撞著了擠著了,怎么辦?”
“哎呀,不會有事的,我看著她呢!”衛(wèi)大郎滿不在乎。“家里多悶啊,出去透口氣,對養(yǎng)病也好!”
“你看著她?你連自己也顧不好,你還看著她——”姥姥還要多言。
聽到姥姥的數(shù)落,程西大舅臉色一變,身子微微有些僵硬。
“行了行了,老婆子別廢話,南北大街又不遠,他帶西娘出去一會兒就回來了!”
衛(wèi)大郎臉色慘白,仿佛沒聽見老秀才的話,只怔怔地站在院子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