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市街后巷,幾個黑影翻上一家小院兒的墻頭。夏日的午夜,屋中的人比往日要睡得沉些。摸到了東邊小側(cè)房的門,黑衣人合力,把昏迷不醒的衛(wèi)大郎扔了進去,又輕手輕腳地虛掩上房門離開。藥效漸過,昏迷中的衛(wèi)大郎,突然聽到耳邊的打更聲,暈暈沉沉地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躺在一間陌生房間的地板上,轉(zhuǎn)頭一看,里間的床上坐著一個小娘子,一手緊緊拽著薄被,一手捂著嘴,一臉驚惶失措。這小娘子,衛(wèi)大郎搖了搖因藥力而發(fā)暈的頭,仿佛?是叫楊三姐兒?
見那小娘子坐在床上、只穿了里衣,衛(wèi)大郎心下一驚,低頭檢查,自己的外衣竟然也被人扒去,遍尋不得。
被算計了?
衛(wèi)大郎心底一片冰涼。這時要是有人進來,便是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衛(wèi)大郎又驚又怒地看向楊三姐兒,這小娘子,手段太下作了些!
就在衛(wèi)大郎驚疑不定之時,門口已經(jīng)有聲音傳來:“三姐兒,今兒個已經(jīng)五更天了,還不準備茶攤子?”
比衛(wèi)大郎更困惑的楊三姐兒,聽見聲音臉色大變。顧不上羞慚,穿著里衣、鞋都來不及穿的,三步并兩步跑下床,一把堵住門上的空隙,邊對外面說道:“娘!我好像身子有些不爽利,咳...咳咳!你別進來,別過了病氣!”
屋外婦人聞言,果然不再推門。
楊三姐兒也不知這是什么情況,平日她四更天就會醒來,今天怎么睡到了五更,而且房間里還突然多了一個男子!她迅速拴上門,驚魂稍定,看清楚屋內(nèi)的不速之客是衛(wèi)大郎,且衛(wèi)大郎還一臉驚怒盯著她,仿佛認定了自己陷害他。頓時心里覺得又怕又委屈,可還得哆哆嗦嗦地穿外衣。誰愿意,在自己心上人面前,是這樣一副模樣?衛(wèi)大郎反應(yīng)過來,急急忙忙轉(zhuǎn)身,低頭盯著自己的鞋,不敢再看。
“一枝花,今兒個三姐怎么沒出攤子?。俊蓖饷?zhèn)鱽砟吧钠抛勇曇簦骸拔易蛲砩虾孟窨匆娪心吧凶优懒四慵业膲?,該不?.....”
“你個碎嘴婆子!”如今她只剩下一個閨女,這“一枝花”最聽不得別人說三姐兒,尖聲反駁道:“有那多余的眼睛,去盯著你家漢子有沒有偷人去!我三姐是個好姑娘,輪不著你個挨千刀的去說三道四!”
今日這婆子就是打得上門找茬的主意,怎么會被一兩句話罵住,嘴里面說著:“是嗎?那我去看看三姐兒?”腳下卻不停,徑直往三姐的閨房尋去,三姐她娘阻攔卻攔不住,那婆子一副捉奸的架勢,偏生力氣大得很,冷笑著一腳就踹開三姐房門。
只是這婆子得意洋洋的笑臉,在看見房門大開,三姐兒衣冠整齊、端著臉盆站在門前時就僵住了,三姐兒又氣又疑惑:“你是哪位,大清早的上門尋我?我平日在檔子怎地從沒見過你?”說罷,三姐兒邊往外推搡這婆子邊沖她爹娘大喊:“爹!娘!你快看看,認識這人嗎?說不得這婆娘是個賊!”
一枝花這才反應(yīng)過來,定睛一看,真是個生面孔,好端端怎么大清早來尋自家女兒?一把拽住這婆子,一邊沖著院外大喊:“當家的!快來人!咱家進賊了!”
這婆子竟是不死心,三兩下就扭開了三姐和她娘兩人的手,徑直要往屋子里闖。三姐她娘哪里見過這么大膽的“賊”,偏生這婆子力氣極大,攔都攔不住。
婆子得了命令,就等五更人都醒了之后要來捉奸,在這已經(jīng)守了半夜只見衛(wèi)大郎進去沒見出來。她自信滿滿,衛(wèi)大郎一定就在這屋子里,故而拼命也要闖進去。果然,婆子見到床上被子凌亂鼓起,雙眼放光,就像餓狗見了肉骨頭,一把掀開被子,里面卻只是兩個硬邦邦的枕頭。三姐一聲不吭,斜靠在門上,看著婆子在屋子里翻找。一枝花卻不干了,進來死死拖住這膽大包天的賊,婆子在她的扭扯之下,仍然用眼角余光掃到了那床邊的箱子,見箱子虛掩著,她冷笑一聲,死命把箱子推倒。
箱子歪在一邊,里面淺淺地只放了兩件女式衣裙,半個人影兒也尋不著。
婆子愣住了,主家交代的事情,明明不是這樣?。∵@家人根本不配合自己、沒有大喊捉奸不說,屋子里根本沒有“奸夫”的影子,這接下來的戲該怎么演?
三姐兒她爹終于聞聲起來,見到這樣的情況大吃一驚,也顧不上問,楊家夫妻合力,一道兒把這婆子推搡出去。而這魚市街住的,都是漁夫屠戶之流,聽到三姐兒她娘的呼救,已然操著魚叉和殺豬刀,紛紛過來幫忙。婆子見勢不妙就要逃跑,可她一個女子,怎能跑得過這么多人,三兩下就被綁得結(jié)結(jié)實實,要被眾人送去見官。
就躲在門后面的衛(wèi)大郎,在那婆子踹門的一霎那,鼻子被碰得生疼。后來楊三姐兒又靠著門,他鼻子被壓著、雙眼直往外冒淚珠子。幸虧楊三姐的掩護,躲在那么顯眼的地方,卻沒被婆子注意到。大郎不知道,這其實就是燈下黑??蓜偛诺那闆r,若不是三姐兒掩護得及時,婆子一轉(zhuǎn)頭恐怕就能看見他底下露出來的腳。
他一心以為那楊三姐一家設(shè)計自己,直到三姐趁著前門吵鬧,偷偷尋了她爹的衣服把他送出后巷,才有些回神,仿佛做了一場大夢。
三姐兒也是驚魂初定,告誡道:“你我結(jié)婚一事本就起因荒唐,就此作罷。今日之事,我原本就不是什么有名聲之人,衛(wèi)家郎君你也不必再想著?!笨粗裸露男l(wèi)大郎,咬了咬牙,又說:“我對那李家小娘子本就沒有恩情,她對你沒安好心,你快走吧,不要再來尋我?!?p> 看著衛(wèi)大郎一腳高、一腳低地往前走,三姐轉(zhuǎn)頭跑回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又難過、又難堪,又有幾分說清楚的輕松,受了一場驚嚇,心里仍是“怦怦”響個不停。
衛(wèi)大郎愣愣怔怔地往家走去,腦子里一片混亂。若不是楊三姐設(shè)計自己,又會是誰?眼前一會兒是那綠衣婢子說“會仙樓見”的樣子,一會兒是楊三姐的告誡......
李芳娘自覺算計得縝密。楊三姐兒一心要逃離那個家庭,發(fā)現(xiàn)和衛(wèi)大郎共處一室后必會鬧將出來。衛(wèi)大郎是個讀圣賢書讀壞了腦子的傻書生,看見了只穿著里衣的楊三姐,壞了她的清白,難道能狠心逼死她?衛(wèi)家二老說好聽點是善心人,難聽一點就是性格軟弱可欺,自家兒子糟蹋了別人家的閨女,做妾恐怕都心虛,恐怕會灰溜溜地三媒六聘的娶回家。這么一鬧衛(wèi)大郎名聲就臭了,而與那楊家結(jié)親,更是前途暗淡,可以說永無翻身之日。
只是人心,哪有那么好算計?
?。?p> 咳咳,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