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著小曲拉著車，沒多大會兒便回到先生家。先生這會兒正在里屋與客人說顏料，徐長逸進來和幾位客人點頭致意，便只顧得搬起石頭往店堂一旁的小屋走去。這小屋還算寬敞，一邊是石磨和銼刀這些重家伙，另一邊卻是些瓷罐等精巧的東西。這是研磨室，徐長逸工作的地方。往外面擼了一眼，瞧見白霜與墨遮缺的最少，便從木箱中翻出一塊白石與青石伴生的石礦，忙活起來。
這西瓜大小好幾十斤石頭，雖說是放在桌子上，但是在徐長逸手掌之間卻是舉重若輕。拿著柄一尺長的銼刀，從青石中撥白石就像是切豆腐一般。把白石剝下來，大錘敲碎，放在火爐里煅燒去濕氣，再往大石缽到玉石缽一路研磨下來，一套下來，得個把小時，體力活兒。研磨成細面粉一般，小心裝在瓷罐中，再擺上架子去賣。客人多了，忙活起來就每個停的時候，中午得空啃了幾個饅頭，喝了碗肉湯，又叮叮哐哐的忙活起來。一直道太陽西斜，旅人都去吃飯去了，店里才清閑下來。將蘭石粉補上，徐長逸正打算喘口氣，幾個青年走進店來。打頭的瞧著年歲偏大的那位，似乎和先生認得，熱絡(luò)的聊起來。其他人便瞧新鮮似的到處看看，巧不巧，幾人中的那位妹子走進研磨室，和徐長逸雙目相對，一時間倒是有些尷尬。徐長逸瞧這小姑娘模樣挺清秀，年歲比小嬈還要小些，便道：“要顏料還是書畫，都在外面?！笔稚贤瑫r做出請出去的手勢。
“不，就進來看看?！毙」媚锓磫芰艘痪洌吹勾髶u大擺的走了進來，瞪著圓溜溜眼睛瞧著屋里的東西，覺得十分新鮮。她瞧了瞧礦渣，撿起一塊來顛了顛，又來到徐長逸面前，說：“我早上見過你，你在和一只蛤蟆妖買東西?！?p> “金蟾爺?！毙扉L逸糾正道。
“你力氣很大，至少相比于普通人是這樣。但是你并沒修行過，你的吐納和身法都是平常，你是怎么修行的，能告訴我嗎？”說著，小姑娘將臉湊到徐長逸近前，徐長逸瞧著這咄咄逼人的漂亮小臉蛋，腦袋里卻是冒出一個古怪的想法來，以后和小嬈生個這般女兒挺好。
“萱萱，不得無禮。這位老兄，師妹年少不懂事，勿要多怪。”先前和先生聊得熱絡(luò)的男人賠不是道。
小姑娘有些不樂意，探回腦袋，又裝作打量東西的模樣，隨手拿起一根研磨顏料用的石杵，本想拿起來瞧瞧，竟是拿脫手了。她瞪大了眼睛瞧著徐長逸，又瞧了瞧石杵，徐長逸溫和道：“你年紀還小，這是實心的，沉的很?！闭f著，連著裝石杵的研缽一起放到桌子的一角，免得小姑娘碰倒了砸了腳。
“你有古怪?！毙」媚锷衩剡哆兜牧粝乱痪湓?，走了。
徐長逸撓了撓頭，著小丫頭，瞧著聽激靈，怎么神神叨叨的。將屋里打掃干凈，礦渣裝回木箱中重新撞上駕車，這時先生拿著一個布袋子遞給徐長逸。徐長逸結(jié)結(jié)實實的綁在腰上，道了一聲我晚上晚些回來，便出門去了。
木箱子是要還給金蟾爺，順帶讓他們把垃圾處理了，至于布袋子，里面裝的是今天的三分分紅。來到城北，白猿不用說的便涌上來搬貨，金蟾爺笑瞇瞇的盯著徐長逸腰間的袋子，徐長逸也不多廢話，把布袋子遞給他。金蟾爺手掌一攤，一面金燦燦的大圓盤子就像是變戲法似的漂浮在他左掌上。而后右掌一招，布袋子兀自飄起，將其中東西乒乒乓乓的都倒在盤子中。那是些形狀和銅幣差不多的圓幣，像是白玻璃做的，細細瞧這東西還營著細微白光，十分漂亮。這時祖界的硬通貨，靈幣。徐長逸瞧著金蟾爺這神鬼手段，著實艷羨。
好玩啊。
日暮西落，晚上時間還是比較自由的。徐長逸拉著空架車子，先去買了一荷包上好煙絲，又去拎了份茯苓糕，才快步往小嬈家趕去。這要把別人家的閨女拐出來，先得把孝敬給到位，要不然是要被哄出來的。來到門外，瞧見一輛黃包車停在門口，是老李頭回來了。徐長逸小心的和做賊一般把架車停在一旁，打了一番衣容，領(lǐng)著禮物上門了。
這進門，不能直接說來找小嬈出去玩的。
“李伯，黃阿伯家進了新煙絲，今天瞧見，給你帶了一包過來?！毙扉L逸神態(tài)自若的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樣，將荷包拋過去。正坐在窗前吧嗒吧嗒抽旱煙的李伯瞧見徐長逸的第一眼便是厭煩，這豬崽子又來拱自己水靈靈的大白菜了。但是瞧見荷包飛過去，立馬變成了小心，生怕荷包掉在地上。等接過荷包打開聞了聞，知道是上好的煙絲，只能氣惱又無奈的瞪過來，轉(zhuǎn)而繼續(xù)看向窗外，眼不見，心不煩。
他是舍不得將荷包扔回來的，所以也不能把自己趕出去。
繡娘有些怨的說：“少給他買煙，一屋子嗆味?！?p> 徐長逸打哈哈一笑，說：“李伯不就這點愛好，關(guān)鍵買別的也不給進門啊?！?p> “你就不怕我趕你出去?！崩C娘蹙眉，佯裝正色說。
徐長逸接著傻笑，將手中茯苓糕恭恭敬敬獻上去，說：“繡娘待我好，怎么會趕我出去。這是要的剛出蒸籠的，還熱著，軟糯正好。”繡娘最愛吃這些甜食，小嬈說的。
“真是麻煩你了?！崩C娘笑臉顏開的接過來，解開封皮一股清甜之氣撲面而來。她更是開心了，小心的捏起一小塊來，另一手托在下巴，一面渣子掉了。你別說，半老徐娘吃小食時真是透著股女人風韻，再瞧李伯那苦大力的模樣，能娶到這般老婆真是祖上八輩積德。這時，他提給繡娘身后小嬈一個搞定眼神，小嬈給了他一個嬌羞的眼神，轉(zhuǎn)過身軀，繼續(xù)打理著已是整整齊齊的擺著刺繡品的架子。
“繡娘，店里還有要打理的嗎？要是沒啥事，我想喊小嬈一起去逛夜市去?！边@算是圖窮見匕首，七繞八轉(zhuǎn)的，徐長逸總算是說出了目的。店里當然沒事，有事李伯決不能坐那抽旱煙。
“哼?！痹诖跋鲁楹禑煹睦畈畱崙康暮吡艘宦?，轉(zhuǎn)過臉來想說什么，卻被繡娘一個眼神瞪了回去，郁悶的深吸了口煙。
“沒事，玩去吧。晚上早些回來。”
望著二人并肩走出門去，繡娘繼續(xù)小口小口的吃著茯苓糕。李伯終是忍不住了說：“孩他娘，這小子擺明了是來著不善。在這樣下去，閨女非跟他跑了不可?！?p> “你攔得住嗎？”繡娘回問了一句。
“不是先生護著他，老子早把他扔出村子了?！?p> “你還真打算讓女兒一直陪著我們過下去嗎？”
李伯啞然，轉(zhuǎn)而憤憤道：“這狗崽子敢欺負閨女，老子瘸了他的腿。先生也沒擋我的理！”
“瞧你能耐的?！崩C娘給了他一個大大白眼，懶得搭理他。
……
二人并肩出了門，往右一拐，徐長逸的手就和那尋獵物的蛇一樣，抓住姑娘的小手。小嬈掙扎幾下，別低下頭，默默跟著對方的步子。說來徐長逸年近三十，該是成熟穩(wěn)重，可這會兒，老房子頭一次著火，跟個毛頭小子也沒啥區(qū)別。
“姑娘的手真是軟啊?！毙扉L逸心道。這不是第一次牽手了，但這感覺卻是讓他欲罷不能。有個詞叫膚若凝脂吧，古人誠不欺我。
默默的走了一段了，徐長逸目光斜向小嬈，問：“吃面嗎？還是喝粥？我想吃王家的包子了，你呢？”
“張姨家的魚面。我吃不完，我們兩個分著吃?！毙萍毬暤馈?p> “哎，吃完了咱們?nèi)ヒ故?。?p> ……
城南有一條大蛇，很大很大的蛇，兩個頭，說是叫委蛇，自村子在他便在村南趴著，具體說睡著，一睡就是百年起步。說是上一次醒來，已經(jīng)是六十多年前的事兒了，醒來之后騰空鬧云而去，置入北海尋食，一個月后才回來。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之間，二人已經(jīng)來到村南，這里是要比白天更熱鬧，其實許多客人之所來此，就是為了村里的夜市，妖的夜市。村里白天的生意屬于村名，而晚上的生意，便是屬于妖了。
妖，異獸開靈智，通人語則為妖。在外界，異界很少和人之間有聯(lián)系，打從古不可尋的時代便兩看相厭。也就像古遺村這種特殊地方，能夠相處和諧些。委蛇的兩個大蛇頭，一個朝南，一個朝北，依然成了村子的打卡點。黑黝黝的蛇頭二丈高，按理說挺嚇人的，但是蛇口卻被用大石柱子撐開，尖銳的蛇牙也讓木桶給裹住了，猩紅的蛇頭和紅地毯似的，瞧著透著幾分詭異的古怪和搞笑。許多外鄉(xiāng)來客在蛇頭前拍照，穿著青衣羽冠、氣度儒雅的高大英俊男人與穿著赤衣短裙小巧玲瓏
的漂亮妹子像是兩塊石柱的杵在那里，滿臉尬笑的招呼著客人，嘴里念叨著“請進請進”“惠顧惠顧”，怎么看著都是勉強，旁邊還豎著一木牌，上書“拍照百文”，頗有些生人勿進，拿錢說話的味道。這是白狐兒給出的鬼主意，以往來客見這對男女漂亮英俊，總是上來合照，還有借機上來揩油的，鬧出許多事端來。自打這木牌一處，來客都當他們是宰大戶。百文靈幣，就是一般二般的狗大戶，拿出來也要心疼。
“阿青阿朱，今日怎么是你們當差，不見白狐兒他們?！毙扉L逸和小嬈近前打招呼道。
那高大男人無奈的斜了二人一眼，道了四個字：“白祖月壽”。聞言，徐長逸抖了抖嘴角，近前小聲問：“月初不是剛辦過嗎？他們這樣耗羊毛，不怕給耗禿嚕了。”
“上次是公歷，這次是狐歷……哼，就他們會賺錢?！卑⒅炻曇敉钢捎脑刮秲海拖袷强展惹搴嵰粯雍寐?。高大男人安慰似的摸了摸阿朱的頭，說：“進去吧，不要耽誤我們做事。不然白狐兒知道了，又要使壞?！?p> 徐長逸與小嬈皆是同情的瞧著這二位，這小兩口是栽在白狐兒手中了。于是，道別之后往一張蛇口中走去。
夜市，就在蛇肚子里。
……
走進陰暗的蛇喉，眼前只是一黑，皓皓幽光照亮著熱鬧的集市。這是一條筆直的街道，很是寬敞，青石磚鋪成的街道兩側(cè)每隔三四丈便有一根巨大的圓形柱子，上面并無紋飾，只是纏著叫不上名來的的藤蔓。深棕色的枯藤配著巨石，一看就是許多年前的玩意兒。兩根石柱之間都是地攤或是鋪子，只是十分怪異。打入口第一家便是一群土龜趴在地上，商品都在龜背上擺著。店主是個五大三粗的光頭漢子，常年禪定靜坐在一頭老龜背上。他耳垂很大，每個上面都掛著九個金環(huán)。徐長逸打來這里這漢子便在這坐著，三年多一直如此。說是本軀也是一頭老龜。而店中忙前忙后的是一頭兩腳走路約莫有半人多高、殼甲程亮的笨手笨腳的小龜。賣的東西都是些石雕。這家對門更是古怪，一條半人厚的赤龍蜈蚣趴在地上，用九根大石釘?shù)乃浪赖?，兩頭還用石鎖鎖著，生怕蜈蚣活過來傷人似的。店主是一對老夫妻，十分熱絡(luò)，案子上瓶瓶罐罐的都是一些自家做的丹藥。打頭還擺著一對證書，用木框裝著，免得讓旁人以為他們是騙人的。打面前，穿著黑袍金紋華服、頭戴長冠的白猿瞧見徐長逸二人嘿嘿一笑，透著股猥瑣勁兒說：“老狐貍月壽，你們?nèi)羰菦]吃飯，可以去蹭飯去，可千萬別給錢?！彼茄步质梗醇依镌捳f是看場子的。和他一樣還有五個，都是穿著這種華服，給搞祭祀的一般。
搞月壽的白狐家就在第二三個柱子間，左右都是他們家的。古街是有不準蓋房子的規(guī)矩，他們便邀了許多精怪。樹精以藤蔓支起過街的棚頂，石怪幻化凳子桌子?？∏蔚暮迥信畯埩_著客人入店，打的是小食果飲免費，但是進了狐家的鋪子，想不掏錢白嫖……呵呵。你看那泰然趴在高高的石座上被供起來的狐老太公的笑瞇瞇的臉，不把你兜里錢掏空，那是對你客氣。
二人將頭一低，正打算從狐家的隊伍中混過去，卻聽到一聲清脆中帶著三分洗不去的媚意的喚聲：“阿徐阿嬈，你們來了?！睂ぢ曂ィ谝谎凼且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俏小伙，但是在看第二眼，那藏不住的曼妙身姿便透出這是為俊姑娘。這姑娘大許十五六歲，手中把弄著半尺多長的精巧的竹骨扇，笑嘻嘻的看著二人。
小嬈一頓，有些被識破心思般低下頭。但徐長逸明顯是老臉皮厚，拉著小嬈就往人群中鉆。這白狐兒最愛捉弄人，萬萬招惹不得。不想白狐兒幾步攔住二人去路，就跟攔街的小流氓般。
“你們兩個，那里去？今日太公……”只見白狐兒話還沒有說完，徐長逸利索抓住她手臂往背后一扭，一招擒拿迫其轉(zhuǎn)身，而后往人群中一推，抓而后抓著小嬈一頭鉆進人群中。反應(yīng)過來的白狐兒回身瞧不見人，氣惱的一跺腳，轉(zhuǎn)而瞧見幾位白衣人，又變的笑臉顏開。這是劍宗的人，是肥羊啊。既然苦力跑了，肥羊來頂替也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