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大明宮,死在大明宮,死后還能因為兩個弟弟的緣故時常進宮走動,由此便可看出我與大明宮的緣分不淺。此番李怡登基,原本以為余生再無機會走進長安城中這方九重宮門圈起來的世界,偏偏阿央又嫁進了皇宮,這便充分證明了我和大明宮的緣分著實不淺。
我與李怡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日后自然不能時常出沒大明宮,這次納妃大典怕是我與阿央的訣別,從此天涯路遠各自一方,恐再也無緣相見。
我和墨白在佛緣鎮(zhèn)玩到身無分文才回到鳳翔,因為考慮到我已經沒有其他可以用來典當的東西雇石匠打磨玉石,只好偷偷在房間里自己把藍玉改成扇墜。這項耗時耗力的工作整整花了兩個月,但這不是最頭疼的,最令我頭疼的是身邊沒了阿央,整天只有一個大男人在身邊晃悠,并且每餐過后墨白便會軟硬夾擊地逼迫我去洗碗,且偌大的王府無人打理,門前落葉常常一連堆積幾日,這時候才想起有阿央在時,她把一切打理的多么好。
自長安城中連下三天三夜大雪以后的兩個月,鳳翔也終于迎來入冬后的第一場雪。雪后晌午,餐桌上擺著三三兩兩菜肴,我早早吃完,目光暗自跟著墨白的手在飯桌上游移,看著他加起最后一葉菠菜送進嘴里,即將落筷地剎那,我眼疾手快地從椅子里跳出去,退一步,再往后退一步,堅決地、篤定地用筷子指著他:“這回說什么我也不洗了!”
他落筷的手停了一停,隨即不緊不慢地轉了個手勢,將桌上碗盤盡數往我的方向一推,臉上堆起笑容:“今日又是什么理由不洗碗?”
“你又有什么理由不洗碗?。 蔽艺J真地瞪他一眼,表示今日絕對誓死不屈。
“問得好,”他臉上笑意更濃,抖開那把繪著冷梅的聚骨扇:“因為我是男人?!?p> “男人就能不洗碗嗎!”我氣得大叫。
“嗯?!闭凵容p搖,他涼涼打量我。
我望著他得意的表情,又瞅了瞅餐桌上的殘羹冷炙,本著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原則上前掰著手指頭跟他算:“自你我相識至今,你蹭了我多少頓飯?如今還蹭我的房子住,少說也得上百兩銀子吧?罷了,這些錢你不用急著還我,就每洗一次碗算作一文錢吧?!?p> 他笑瞇瞇地聽完,氣定神閑地抬起頭,嘴角彎起微微弧度:“說的這樣理直氣壯,好像說的真的很在理一樣?!?p> “我說的就是很在理啊!”
他把碗盤繼續(xù)朝我這邊推了一點:“哦?那你說說,當年是誰帶你逃出大明宮幫你解了弒君之劫?在雁門關外是誰從回紇巡邏兵手中救了你又幫你找到步搖?又是誰在李怡劍下救了你性命?這些你覺得值多少兩銀子,洗多少次——”
“好吧你不要說了,我去洗碗……”
我想,當時真不應該用步搖換一塊小石頭,就應該直接換三百金砸到他頭上。
……
似乎連老天都看得出墨白欺我太甚,特意來解救我,在我苦苦掙扎于碗盤之間時,遠自皇城的一道圣旨從天而降。
圣旨下到穎王府的一日正是我將扇墜做好的日子,剛有富貴人家高價求走墨白一幅竹外蓬蒿圖。
“那幅畫我原本是打算扔掉的,不想這樣的敗筆也會有人想要,便做個人情送掉罷。”墨白送走來客,背過手對著案幾似有嘲笑般感慨。案上白娟凌然盛開一樹紅梅,筆尖一點嫣紅,是剛剛沾染了紅梅的冷色。
我目瞪口呆,“你好像管人家要了四百金吧?這也叫‘送’?!”嗚呼感慨果然有一兩招獨門絕技在江湖上比較好混飯吃。
墨白表示如此廢畫也能賣到百金高價著實應該慶祝一番,可誰又知道人家買的或許不是這幅畫,只是當代畫圣的親筆落款“墨白”四個字罷了。
圣意下的簡潔明了決定了我與大明宮糾纏不清的緣分又要開始。
“晁妃有孕,即刻入宮?!?p> 召我入宮斷然不是李怡的主意,應是晁凰在宮中呆的太悶,才央求李怡準許我進宮陪她。
墨白擔心我再次見到李怡會像上次一樣禮數不恭,惡語相向,而這一次是在宮中。李怡的地盤上,或許就沒有上一次那么幸運,很有可能龍顏震怒就將我關進大牢。出于此憂慮,他執(zhí)意要與我同行。其實他的擔憂完全是多余,李怡如今是當朝天子,即便曾經做了多么齷齪不堪的事,他也是站在權力頂端受萬人敬畏膜拜的帝王,我并非不明白個中道理,李怡來王府時我說的那番話只是骨鯁在喉,不吐不快,既然該罵的都罵完了,從此我只當從未認識這個人。
我說:“入宮后萬事我自會小心,但眼下有個問題,上一次晁凰的封妃大典我沒有參加,這一次她喜得龍嗣,我總該帶點禮物表示一下?!?p> “你想送她些什么?”墨白停下手中畫筆,筆下是嶺間紅梅盛放。
“我現在能有什么禮物,我能得到的,宮里更是應有盡有。”
他低頭看了一眼畫中紅梅,自言自語道:“正是時候?!闭f完便起身,抓起我就往門外走。
我沒有絲毫準備地險些被他拽倒,幾步跟上他,不明所以地問:“要去哪里,什么正是時候?”
他已翻身上馬,遞給我一只手:“去了你就知道了?!?p> 落雪沒馬蹄,真是干凈的世界,馬蹄帶起窸窣雪沫,墨白縱馬朝鳳翔城郊而去,人煙罕至處,蒼茫天地,只留下一串窄窄的馬蹄印。
馬兒停下時,入目的景致已無從描摹。嶺上漫山遍野的紅梅,泠泠冷香環(huán)繞,瑩白雪地折射明麗陽光,偶有一兩只雀鳥偢啾,微風吹得花枝微晃,壓在花枝上的積雪如同天際星辰飄落。
穿行在紅梅林間,腳下雪地踩的吱呀作響,墨白掩映在花枝間的玄黑錦袍,仿佛有恍如隔世的錯覺。
這些年,他筆下生的花大多是紅梅,我一直好奇他如何能將同一種花畫的千姿百態(tài),見到這滿山紅梅時才知道,原是他心里就生長著一片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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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晚八點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