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大霧來了
天空上大雨滂沱。
江逸一個箭步,從泥地里躥到青石子路面上,腳腕里蘸滿了泥。
他看向前方寬敞起來的大路,鎮(zhèn)子里的建筑鱗次櫛比。
群山連綿,在他的身后隱沒。
“啊,這是人煙的味道?!?p> 江逸仿佛歷經八十一難似地張開雙臂,但迎接他的只有暴雨。
他擰了擰濕漉漉的衣服,大把水漬流落在地上。
但這樣寸衣濕噠噠地披在他身上,還是有點不舒服。
于是他干脆脫了,夾在腋下。
回頭看著兩個衣服透明、正顯焦頭爛額的女生:“看見沒?如果你們覺得難受,就像我這么做?!?p> 江瑤上前推了推他:“貧嘴!”
“唉?!苯莘鲱~嘆了嘆:“我把你們當兄弟,結果......你們還是沒能放得開。沒能把我當兄弟?!?p> 江瑤也笑:“你就是個弟弟?!?p> “不過我們還是要走快點,盡量提早找到歇宿的旅館?!苯萦终f。
“為什么?”
“我夜觀天象,空氣潮濕,溫差較大,水蒸氣易凝結。這是起霧的征兆。如果我們在霧里迷了路,那就不好了?!?p> 江瑤詫異道:“你還會這些?”
“在山里留意得多了,自然便知道點?!苯菪奶撔πΑ?p> “是真的啊,但不用那么麻煩,你們看!”白琳指了指前方。
不遠處,一團白皚皚的霧氣正充斥著道路中間,朝他們彌漫開來。
江逸:“......”
“算了,我們走快點,在霧里最好互相拉著手,這樣應該就不會走脫。”
三個人成一排朝前行走,江瑤在中間,江逸用右手拉著她左手。
沒過多久。
他們的身影徹底被霧氣吞噬了。
隱隱地,大霧里聽到一道女子輕笑聲:
“呵呵,真不錯,是我的菜?!?p> 江逸問:“你們有誰在說話嗎?”
江瑤和白琳都搖搖頭。
那又是誰?
是幻覺嗎?
而且自始至終,江逸感覺有一道極其猥瑣的目光,盯著他,尤其是他脫光掉衣服的上半身。
令他不由自主瑟縮住了身子。
不可以澀澀......
隨著腳步的往前,霧氣愈發(fā)濃郁。
而那些建筑江逸記得明明不久前就在眼前,現(xiàn)在卻反而像不論怎么走都走不到,一直在他們前方指引著。
江逸聳了聳鼻翼。
霧氣的味道,不止是咸濕。
嗆鼻。
霧里面有某種介質,十分嗆鼻。
對了,那就像是......
血腥味!
霧氣好像不是由雨水凝匯而成的,而是摻和著鮮血沫子。
江逸猛地定睛看向前方。
越到里面顏色越深,整片霧從白霧過渡到紅霧。
而且霧氣濃郁得極其可怖,幾乎看不到半步之外的人景。
抬頭望去,天空懸掛著無數(shù)紅云,燦如朝霞。
不正常。
這樣的天氣,絕對不正常!
如同隱沒了什么妖邪,在里面悻悻作祟。
江逸趕緊轉頭道:“瑤姐!”
沒有回應。
“瑤姐......白琳?”
不可能走丟的。
他們分明牽著。
奇怪......
江逸猛地雞皮疙瘩一顫。
他意識到了什么。
牽著他的那只手。
依舊柔滑。
只是冰冷、干燥。
沒有一點正常人的溫度。
他脖子梗上凝了一層的寒意,機械僵硬地轉動腦袋,好像身邊隱藏著大不測!
在自己旁邊的那個人影,究竟還是江瑤嗎?
他不敢確定。
姑娘,您好,是人是鬼?芳齡幾何?
他想開口說話,可是竟然驚恐地發(fā)現(xiàn),喉嚨里硬生生咽不出一個字!
就連視線權限也被那詭異的霧氣攔斷,讀取不到旁邊‘人’的資料權限。
更加可怖的是,在這只手的拉扯下,江逸身體竟然不由自主隨它邁動腳步,即便想要停下也做不到!
自己只能聽之任之,就連一絲反抗也做不到。
它又是怎么做到的?是什么時候從瑤姐手上接過自己的?那么她們兩人呢?
江逸冷汗兢兢。
不為人知的黑暗里,有一只手拉住了你。
但在這只手的背后,究竟是什么?
它將要把自己帶往何方?意欲何為?
答案不得而知。
亦或者。
這只手......是在指引著自己什么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的腳步在一座宅院里面。
那種全身冰涼被操縱的感覺消失了,他轉頭看去,旁邊的詭異存在已經不見蹤影。
“這里是?”
宅院門口栽著紅色楓葉樹,院門口一行布滿青苔的石頭臺階,立柱位于兩側。院子里流水滴石清響。
剛才那種詭異蹊蹺之感蕩然無存,霧氣也早已彌散,面前景致錯落色彩光潤,一切都霍然明朗。
江逸看清周圍情況。
甭提白琳和江瑤不見蹤影,就連影汪也已經不在身旁,現(xiàn)在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預感告訴他,線索就在眼前,他微微凝神,就要向宅子走去。
“女兒??!你可算過來了——”
宅子門忽地撲棱棱打開,一個杵拐老嫗熱淚愴然地沖出院子來。
女兒?她在對誰說話?哪里在?
江逸環(huán)顧四周,可沒看到其他人影。
‘啪’!
老嫗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語氣激顫。
“女兒,女兒,你回來見我們啦,你答應我們的話啦?”
“我?”
“女兒?我?”
江逸張口驚愕愕地手指著自己,詫異十足。
他怎么就成了老嫗口中的女子身?
可他看了看自己身體,又嘗試動了動器官,嗯,沒變,自己還是那個男人氣概爆棚英姿颯爽的少年。
不知怎么地他竟然稍微有些遺憾。
“老人家,你是不是認錯了?我不是你們女兒,我不認識你們,更不是女子之身?!苯莺脱院驼Z道。
老嫗吃力地朝他湊了湊身子,把手攏到耳邊:“你說什么,女兒?我聽不大清楚——”
原來是耳朵不好使,難怪辨不出他男子音。
江逸又正面轉向她,手掌從上到下一抹,特地展示了一下自己一馬平川的身材:“老媽媽,您看看,多平,多帥一男的,怎么會是你們女兒呢?”
“誒,你說叫我看看?看看你多平?可是我眼睛也看不透,怎么能看到女兒你的樣子呢?”老嫗用皺巴巴的皮膚瞇起眼。
江逸:“......”
感情您老這下子耳朵就好使了?
不過他看了看,這個老嫗瞳孔里有一大塊白,確實眼神有點問題,還真不是裝瘋賣傻。
而且那塊石臺階,許是因為老人家眼盲的緣故,已經許久沒有人走過了。
江逸努力放慢了話語、嚼清了吐辭,一字一頓:“老人家,我不是您女兒,我只是誤來此處,此前與您并不認識?!?p> 這一下老嫗仿佛聽懂了一半。
她吃力地抬頭往上看去:“你說......你真不是我們女兒?”
“我......”
可是話到這里,江逸又頓住了。
如果自己不是她女兒,那么她要等的人是誰呢?
這會和在霧氣里牽著他、把他帶到這里的手,有所聯(lián)系嗎?
更何況自己說出真實身份后,會安全嗎?那個‘怪異存在’還沒弄清楚,他真的只要擺脫與這件事就能脫離危險了嗎?
就像一把金鑰匙擺在他面前,心中的預感告訴江逸,如果他不拾綴起來,很難找到再出去的路。
只有沿著劇本走下去,他或許才能找出謎團的真相。
于是江逸點了點頭,緩緩放低聲音道:“是,我是。我是你們的女兒?!?p> 老嫗頓時眉開眼笑:“我就說嘛,是鈴兒回來了呀,是鈴兒你回來了!”
老嫗拉著江逸朝宅子里走去。
在這個劇本里擔任著她‘女兒’形象的扮演,接下來會發(fā)生發(fā)生什么?他很忐忑。
江逸走進了宅子門。
“老頭,快看看是誰來了?”
屋子里同樣還坐著一位年紀蒼蒼的老人。
他從板凳上艱難地支起身來,連連稱笑道:“好,好!鈴兒沒有拋下我們!”
江逸揣摩著他們話語的意思。
這渾老頭同樣眼睛不好使,走上前來,用充滿褶皺的手掌摸摸江逸臉頰,讓江逸一度以為他在揩自己油。
“咱們家的鈴兒還是那么漂亮,眼睛不多不少,正好是兩個,還有兩個耳朵,鼻子也很挺拔,在下面是什么來著......對了,一張嘴巴!”
江逸:“......”
這一對老人家已經病得頭腦不清了。
江逸又顧向屋里面的裝扮。
點著彩綴,鈴鐺高掛,發(fā)出‘叮叮’的聲響,還有大紅的剪紙貼滿窗戶。屋子里寬敞明亮。
這放在宅子里,更是鋪就成一幅極為喜慶的氣象。
江逸看著這樣子揣測:“你們女兒該不會是要出嫁吧?”
老翁也上前來,攥緊了他的手掌:“鈴兒,今后你就要離開我們生活了,你一個人在外面一定要多保重,我們很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你?!?p> “鈴兒,鈴兒......她一定會好好的,老頭子你別瞎說了?!崩蠇灉I眼欲泣。
這么急著見一面......卻又要急著送走,江逸不由納悶,老父母既然將他們女兒當手頭珍寶一樣供著,又何必在婚禮時說這種喪氣話?
老翁又說:“你嫁過去后一定要好好表現(xiàn),不能像在家里這么任性了。收斂起自己的脾氣性格,鎮(zhèn)子里面能否得到安寧,全靠得是你了。”
真是奇怪,什么一輩子見不到了?為什么‘嫁人’變得跟他進了號子一樣?什么叫好好表現(xiàn)?又為什么說鎮(zhèn)子里安寧全靠得是‘她’?
還有,他們的女兒之前像是離開了,而父母們卻在此等待著她,明明是大喜的日子,為什么卻像是鬧出一場苦情戲?她‘離開’的目的又是什么?是為了逃婚嗎?這場婚禮的背后有什么在等待著她嗎?
眼前再無其它線索,想要弄懂仿佛是那場大霧背后的事件,江逸只能按捺不動,跟隨著劇本往里深入,尋找更多信息。
‘噠噠噠’。
正思緒間,外面的步履聲到了。
一行體力精壯的年輕人八抬紅色大轎,來到宅院外邊,像是在等待‘她’。
老嫗輕聲安慰道:“鈴兒,去吧。要是時間等久了,對你和大家都不好。”
江逸點點頭,神色怪異,朝院子臺階下走去。
來接親的花轎很豪華,紅色綾羅帷幕,接親的隊伍有手持紅花球的有身披紅帶的,人數(shù)也眾多。
可以看出這姑娘的嫁過去的對家,是個豪戶,至少在鎮(zhèn)子里地位很高。
江逸正犯難色。老人家兩口子傻可這些人未必傻,自己妥妥一個男兒身,分明就不是新娘本人,這要見著了怎么一個說法?還不尬出天際?
正躊躇間,卻聽面前那些人出聲道:
“請......請公子,上車!”
江逸瞳孔驚訝。
“什么?公子?我不是要出嫁嗎?”
面前那些人齊語:“是的,公子,小姐已經在新房等你很久了?!?p> 小姐?小姐又是從哪里來的?
那倆老人難道還把他們心心念的孩子性別給記倒了?不,不可能。更何況這陣仗習俗,分明就是男方迎娶女方時才有的。
何況他們話語里頭還自相矛盾,又說是又說公子,究竟哪一頭是真?
江逸不由加緊催問:
“我到底是新娘還是新郎?”
接親隊伍的人低頭須臾,又隱晦莫測地道:
“既是新娘也是新郎。請公子......上車!”
江逸不滿意了。
我就結個婚還不能弄明白了?說清楚不行?你們在這給勞資裝謎語人呢?一個個接親的在這給我擺臉色?到底誰才是婚禮主角?
正要說什么,他卻突然啞住了口,預感到不對勁。
面前這些人,一個個身體顫栗抖動,臉色灰白,瞳孔眥大,繃緊的機體上,衣著甚至已經被汗液浸透。
他們在害怕。
他們十分緊張。
這都是活生生的有思想的人類!
不是他們在做!
而是有什么隱秘不可知的東西,在操縱壓迫著他們做!
先前那些話,也仿佛照著一個要求模板,被強行督促著說。聲音艱難??峙逻B他們自己都不理會其中意義。
“這到底是......”
江逸不禁咽了咽喉里水,后退半步,汗液沿著額角傾流下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