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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河山錄

第十章 洪家莊

錦繡河山錄 老山辰芒 3040 2022-02-17 09:00:57

  臨朐縣洪家莊,洪家祠堂。此時已近傍晚,祠堂外卻燈火通明。

  憤怒的人群舉著火把堵在祠堂門口,隔著緊閉的大門向里面叫陣:“狗官,滾出來!”村里好事的后生更找來大石向里投擲,現(xiàn)場混亂不堪。蘇同知與陳通判、宮經(jīng)歷躲在內(nèi)堂,帶來的兵甲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在緊閉的大門內(nèi),防備人群沖進(jìn)來。

  宮經(jīng)歷是個文官,聽著門外此起彼伏的叫嚷聲,難免心下惴惴:“援兵怎么還沒來?”

  陳通判道:“一出事我就派了人沖出包圍,此時想必已通知了府里,援兵已在路上了,稍安勿躁?!?p>  蘇同知內(nèi)心同樣著急,但好歹維持著表面的鎮(zhèn)定:“幸虧你見機(jī)得快,不然此番咱們就兇險了?!睅讐K大石冷不防丟進(jìn)院內(nèi),眾人狼狽地躲避。蘇同知惡狠狠地道:“這群刁民,待我等脫險,看我怎么整治他們?!?p>  馬文彪率陸先生騎馬剛到洪家莊莊口便看到火光沖天,情知不妙,甩開徒步的兵甲直沖過來。在人群外下得馬來,正要向里闖。早有聞聲而動的后生覷見,圍攏了過來,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聲:“又來了個狗官,有種的就上去揍他!”

  原來馬文彪走的匆忙,未來得及換便服,這一下成了眾人攻擊的目標(biāo),霎時間拳頭如雨點(diǎn)一樣落到身上。陸先生連聲大喊:“放肆,不得無禮!”可他的聲音淹沒在人群的嘈雜聲中,情急之下合身撲到馬文彪身上。本村的里正是個七十多的老人,在祠堂前忙著安撫鄉(xiāng)民,待注意到這邊的騷動,率人拉開紅了眼的行兇者時,陸先生已被打得混了過去,馬文彪受傷也不輕,官服散亂嘴角流血,但他似無所覺,坐在地上抱著陸先生。

  此時落在后面的兵甲也追了過來,一看此景不禁大驚失色,忙揮舞手中武器將眾人驅(qū)散開,圍成一個圈將地上兩人護(hù)住。良久,包圍圈中馬文彪喊道:“叫里正上前答話?!?p>  里正顫巍巍地從人群中走出:“草民洪一清前來領(lǐng)罪?!?p>  包圍圈打開一角,馬文彪走出來:“你便是洪家莊里正?”

  里正情知在劫難逃,跪伏于地:“正是。草民管教不嚴(yán),沖撞了大人,草民愿承擔(dān)所有罪責(zé)。只求大人念在這些后生年少無知寬恕他們。”

  馬文彪壓抑著憤怒,俯視著里正:“當(dāng)街圍困糧使,縱容百姓毆打朝廷命官,洪里正,你好大的膽子!”

  里正嚇得只顧磕頭:“草民觸犯王法,甘愿領(lǐng)罪。鄉(xiāng)民行事雖魯莽,但只是些樸實(shí)的漢子,若不是催糧官欺人太甚也不斷弄成如今的局面?!?p>  馬文彪狐疑道:“怎么回事?”

  里正嘆口氣,便將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講與馬文彪。

  今日清晨蘇同知率人前來催糧,朱家村雖幾無收成,但懾于官府壓力也算盡力配合,家家取口袋裝糧聚于朱氏祠堂前。蘇同知在此處搭了個涼棚設(shè)立繳糧處,空地上置一空斛。村民排起長隊(duì),將糧食倒入斛,至與斛口平齊時,旁邊的糧官一腳踢在斛上,撒出來的部分算作加派,剩下的繼續(xù)倒?jié)M,方算正式征收,此謂“踢斛”。往年皆有成例,村民雖有怨言,也唯有忍心吞聲。今年蘇同知立功心切,暗囑糧官,這一腳能將斛中米踢出大半。原本朱家村闔村共需繳糧九百旦,如今算下來正式征收還不到四百旦,蘇同知仍不依不饒,要求村民補(bǔ)齊,兩方爭執(zhí)間,蘇同知竟指派兵甲拘捕與之理論的村民,這一下捅了馬蜂窩,文斗演變成武斗,蘇同知見勢不妙躲進(jìn)了祠堂。

  那洪里正年事已高,加之情緒激烈,一番話說下來已是搖搖欲倒,馬文彪忙上前將他攙起。洪里正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轉(zhuǎn)身向人群中喚道:“洪二能,小三子,剛才動手的壞東西都給我滾出來!”

  十幾個后生畏畏縮縮地踱了出來,洪里正啐道:“不爭氣的東西,還不跪下向大人請罪?!?p>  撲通撲通聲中地上跪了一片,馬文彪看了看仍在昏迷中的陸先生,忍不住哼了一聲。洪里正仍是背對著馬文彪,他命令道:“除下衣衫,給大人看看!”眾人一愣,但里正發(fā)話不敢不從,手腳麻利地除去上衣,只見瘦削的身板上傷痕累累。里正轉(zhuǎn)回身,向馬文彪拱手:“大人可知,他們身上的傷痕從何而來,”不待馬文彪回答,他主動說了下去:“去年繳糧之后,全村余糧盡清,十月到臘月,死于饑荒的便有五人,有的人家打熬不住,甚至賤賣兒女只為求口吃食。短短半年不到,洪家村十去其三,減員三十多口。迫于無奈,這些后生于去年臘月遠(yuǎn)赴董家港謀了個活計,為黃河放淤固堤。留守在村的便盡量種些冬產(chǎn)作物,有一口沒一口地對付著?!?p>  董家港河道彎曲回環(huán),由于地勢狹長,當(dāng)上游開河融冰時,下游往往還處于封凍狀態(tài),上游大量的冰、水擁向下游,形成較大的冰凌洪峰,極易在彎曲、狹窄河段卡冰結(jié)壩壅高水位,造成凌汛災(zāi)害。里正的聲音已經(jīng)有些哽咽了:“十冬臘月,河水極為寒冷,董家港又臨近入??冢恿魍募?,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被河水沖走。僥幸保存性命的,肌膚也被凍得處處傷痕。就是靠著他們拿命換來的工錢,我們才換來了糧食,勉強(qiáng)渡過了一冬。”

  馬文彪環(huán)顧四周,在火把忽閃的光線下,一雙雙憤怒又絕望的眼睛刺痛了馬文彪的心,問罪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祠堂門打開一角,陳通判探頭出來,人群已經(jīng)散去,面前站著的正是馬文彪及前來支援的兵甲。兵甲嚇了一跳,連忙打開門率眾人叩頭見禮。馬文彪邊往里走邊說道:“起來吧?!?p>  蘇同知迎出來:“見過知府大人?!?p>  馬文彪道:“村民已經(jīng)散去了,諸位收拾停當(dāng)便隨我回府?!?p>  蘇同知走到門口,除了兵甲果然已沒有他人,不禁皺眉道:“大人,這洪家村目無法紀(jì),沖撞官差,難道就這么算了嗎?”

  馬文彪道:“蘇同知有所不知?!北銓⒗镎赞D(zhuǎn)述于他。

  蘇同知耐著性子聽完,一臉的不認(rèn)同:“馬知府糊涂啊。鄉(xiāng)野之人奸詐狡猾,大人莫要被他們的苦肉計騙了?!?p>  蘇文彪火氣騰地竄了上來,語調(diào)不受控制地提了起來:“本官親眼所見,難道也會被騙。若不是你急功近利激起民怒,怎么能惹出這些事端?”

  蘇同知平日頤指氣使,蘇文彪從不曾與他計較,今日如此強(qiáng)項(xiàng),倒讓他難以適應(yīng),半晌才惱羞成怒地道:“大人注意你的言辭,踢斛之舉自古便有成法,蘇某心懷國憂,秉公執(zhí)法,自問并無任何逾矩?!?p>  宮經(jīng)歷眼見兩位上憲要當(dāng)眾爭執(zhí),忙和陳通判使了個眼色,出來打圓場:“兩位大人,既然危險解除,我看咱們先打道回府,再從長計議如何?”

  陳通判也道:“是啊,況且天色已晚,路上不太平,咱們先回城再說?!?p>  蘇同知哼了一聲,一甩袍袖當(dāng)先走了出去。

  馬文彪站在原地,他看著蘇同知的背影,眼里滿是失望。

  豐鎮(zhèn)同樂客棧,大同府捕快驅(qū)散房客后便將客棧圍了個水泄不通。后院角落里依次陳列著八具尸體,院落正中,從州府聞訊趕來的推官宋欽順坐在臨時拉來的椅子上翻看著尸格,豐鎮(zhèn)典史、仵作誠惶誠恐地站在一旁。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宋欽順皺著眉抬起頭來,沒好氣地道:“王典史,差人把那不開眼的趕走?!?p>  “不勞宋推官大駕了?!彪S著聲音韓豐良率人走了進(jìn)來,宋欽順霍地站了起來,施禮道:“韓大哥,您怎么來了?”

  夜不收與涼州府在日常府軍聯(lián)防,捉拿細(xì)作等工作中常有合作,兩人原是舊識。韓豐良還禮道:“宋老弟,哥哥這是有事求到你了?!彼蜃笥铱戳艘谎郏螝J順會意,向典史和仵作道:“爾等且去外邊歇息。”

  韓豐良便將來龍去脈,隱去閆亮那段講與宋欽順聽了。

  今天晌午典史接到報案,只在現(xiàn)場看了一眼就知道憑一個縣衙的能力是無法處理的,遂將該案急報上憲。接到典史的求助,宋欽順只以為這是個慘烈的兇殺案,待來到現(xiàn)場后發(fā)現(xiàn)事情并不簡單。兇案現(xiàn)場異常慘烈,整個房間內(nèi)幾乎沒有完好的用具,死者均持有兵器,且刀口見血,創(chuàng)口也較尋常兇殺更多更深,現(xiàn)場充滿濃烈的血腥味。更不尋常的是據(jù)仵作驗(yàn)看尸身,八名死者身上原先便有多處刀槍傷。

  宋推官直覺便是江湖仇殺,大同府乃軍事重鎮(zhèn),城內(nèi)防治本就復(fù)雜。又因部分官員茍且塞責(zé)、貪婪狂易,導(dǎo)致州府管轄權(quán)力受限、法紀(jì)不彰,也正因?yàn)榇?,一些?nèi)地犯事或有苦衷的江湖人士也會遠(yuǎn)走西北來此避禍。此時聽完韓豐良的陳述,才知這竟是兩國暗線的血腥交鋒,一時間冷汗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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