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你一個人來?”神婆睜開眼,輕咳一聲。
“我?guī)砹?。”謝易回神,恭敬遞上小包,包里裝著米飯,蒜苗炒肉?!吧裣赡棠?,那小寡婦太警覺,那孩子是看都不讓我看的,我實在沒辦法,總不能,總不能讓我去殺人吧?我只是一介凡人。”
神婆咽下一大口米飯,深吸一口氣,淡然道:“不怨你,不急。我有的是時間?!币娕赃呥@小子賊眉鼠眼一直偷偷打量著自己。平淡回應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長得不像好人。你也好不到哪去?!?p> “神仙奶奶,我絕對沒這個意思,絕對沒辱沒你。你看你這么厲害,我崇拜都來不及。真的!”
“別叫我神仙奶奶。還是叫神婆吧,大家都喜歡這么叫?!?p> 坐在溪水里挺直腰板的白狐終是忍不住,跪倒在溪水里,怪他道行淺,技不如人。只能居人籬下了。
“我錯了,我認輸,讓我干什么都行,別給我套繩子了。”白狐慢慢從溪水爬出,低頭匍匐在神婆腳下。
“你發(fā)誓,以天雷之名發(fā)誓,若背叛我,永世為奴,不得升仙?!?p> “死老太婆,欺人太甚!要我做你奴隸?我呸!”
白狐頹敗的臉升起一股怒氣,咬牙站起來,咬斷藤條準備開溜,白蛇立刻纏住它的尾巴,神婆褪下黑袍一甩。白狐被套住,嗚嗚咽咽,掙扎著再也跑不動半分。
“做不做,還有得你選嗎?”神婆起身,收回黑袍,要讓這畜生聽話就得去去它的戾氣。林子深處傳來低語聲,聲音細微,若有若無。
“誰在林子里!”神婆大喝一聲,扭頭往林子深處跑。白狐趁這當口咬破黑袍,踢開白蛇逃之夭夭。
尋聲追到一座廟處,聲音完全消失了。神婆看著眼前這破舊的山神廟,悵然若失。曾經(jīng)她的丈夫牽著她的手,跪在這座山神廟前,請求神仙賜他們一子。那時香火鼎盛,人群絡繹不絕,現(xiàn)在它被封鎖在這深山里。沒人會記得它。
“人呢?誰在說話?我管你是人是鬼,給我出來!”怒吼聲嚇跑一群山鳥,林子里重歸素靜。她看見一頂草帽,安然躺在一堆草根下,露出半個帽檐。
風年歲月下,帽子已被腐蝕到剩下半個殘骸,破破爛爛的,拽在手里,風一吹就散了。神婆眼睛卻亮起來,露出星辰般的光芒。抱著殘帽四處尋找。
“阿哥,阿哥!是你嗎?你聽見了我的聲音對不對?你快出來!”
“阿哥!我好想你?。〕四?,沒人愛我了,這個世界好冷。人人都說我是瘋子。我不在乎,我能找到你,你也想我對不對?不管用什么辦法,付出任何代價,我要為你,為我們的孩子報仇。然后,風風光光把你們接回來,一家團聚?!?p> 神婆跪在地上,淚光中,她容顏未老,她的阿哥站在面前對著她笑:傻瓜,別哭了,跟著阿哥,我保護你。一輩子。
一輩子好長啊,她和她的阿哥才過了幾年。天人相隔,她獨自活著,怪孤單的。神婆拽著帽子,緩緩回到溪邊。謝易輕聲問:“神仙……神婆,你還好吧?它,跑了?!?p> 一把抓起破爛的黑袍,神婆沉聲道:“跑得了這次,下次就沒那么容易了?!?p> “姑姑,你聽院子里有人在剁菜咚咚咚的?!?p> “別嚇我!”知了從菜地站起身,她也聽見了,奶奶在落落家。屋里沒人啊。握著鋤頭的手一緊,知了從屋后悄悄走進院門。
“你!怎么是你!你不是消失了幾天嗎?”知了手心直冒汗。院子里正是多日不見的愉悅,他背回一簍子白菜,拿著菜刀在木板上剁啊剁。那當當聲剁的知了心里發(fā)慌。
“你去哪了?可沒人看見你。你給我出去,我家現(xiàn)在不歡迎你!”
“我砍白菜去了。”
“哪里?”
“后山上?!?p> “我不信。你現(xiàn)在就給我出去,是死是活,跟我沒關系。我也不想跟你有關系?!备@個隨時都可能殺死自己的人在一起,比在地府還恐怖。知了用鋤頭指著他,下逐客令。
愉悅不理會她,端著菜籃子進屋。“大家都說我跟你是夫妻,我能去哪?”
知了扔了鋤頭罵道:“誰跟你是夫妻?這算哪門子夫妻?沒被你掐死先被你氣死了!”
“知了,消消氣,愉悅這孩子啊。心眼好著呢。他是救你,你呀誤會了。他真的看見了,就纏著奶奶的那條蛇?!蹦棠叹谷槐凰踊貋砹恕_@招學的好啊,用長輩嚇唬她。
“真的?”知了將信將疑。
“是真的。奶奶給他作證。”
“嗯。”愉悅點頭,微微一笑,神色無比誠懇。
“好。我信你。以后咱們分開睡?!笔〉盟於⒅约?,照鏡子似的,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愉悅抱著胳膊倚在門檻上,目光落在夜色里。他靜靜的聽,聽著院子里雨水滴落的聲音,秦奶奶微微的呼吸聲,蠻子在睡夢里笑,他一定是夢見了開心的事。小黃磨著牙,嘴里有嚼不完的草。知了沒睡,她的影子透過窗落在院子里,長長的黑影。像黑色的巨人。
他伸手過去,他的影子抓住了知了的手。看不到她的神情,卻見她起身拉開窗戶。“進來睡吧。外面冷?!甭曇魸M是疲憊和無奈。
愉悅大喜,起身翻進窗,一下子撲倒在床。還是床上暖和。被子里還有知了淡淡的發(fā)絲香氣。愉悅翻身,乖乖滾到另一邊。這是知了說的,一張床,一人睡半邊。他都記著。
他以為知了會高興的夸夸他,然后摸摸他的臉。知了抱著床薄被出了屋?!澳阆人页鋈ニ?。”
“你去哪?”愉悅站起來。
“你管我去哪!睡你的!”知了語氣逐漸暴躁。
旺財仰起頭,迷糊著雙眼看向知了。惺忪睡眼滿是迷糊。
這些日子,它的狗窩很是受歡迎。
“睡吧,好旺財,我來陪陪你?!敝丝恐穸炎隆?p> “大仙,大仙。睡沒?出來陪我聊聊天?!焙傲诵“胩煲矝]聽見回應。知了扔了手電,抱怨道:“什么玩意啊。真是長肥了就不理我了。早知道扒了你的皮做件大衣給旺財穿。”
柴堆上掉下團小灰球,瞇著半只眼,呢喃道:“什么事啊,非得半夜叫我?!?p> “我問你,那愉悅和你是不是一路貨色?我怎么看他越看越害怕呢?總感覺怪怪的,一點都不清純。”
“誰跟他一路貨色?。课沂乔逍墓延?,他是色,利,熏心。他喜歡你,你不喜歡他唄,當然是越看越不對眼。額,等等,你叫我半天是為這個?”
“我不想跟他睡。冷冰冰的一股氣息,感覺我都要凍死了?!?p> “喔……”大仙半瞇的眼睛又合上了。
“那道長也沒追著你不放了,你說這是怎么回事?”
“……嗯,你,盼著我早點死?”大仙的腦袋一歪,聲音含糊,眼睛卻沒睜開。好困啊,這死女人真聒噪,煩死了。
“沒有。我就好奇嘛。怕他有什么壞主意?!?p> “嗯,我也不知道……”大仙嗓音又低了幾十分貝,只見嘴巴顫動,聽不見聲音。
一雙又冷又硬的大腳踩在它肚皮上?!澳愫门桶??!?p> “叫我來就是給你聊天解悶,暖腳的?”大仙瞌睡跑九霄云外去了。這死女人膽子越來越大了,剛開始多好啊,祖宗般的伺候?,F(xiàn)在她到成祖宗了。
“嗯……啊……我知道你不吃生的?!敝宋Φ?。這么久了,她這點她還是了解的。
“沒準我高興,換換口味?!贝笙蓳u搖尾巴,一下抽在知了臉上,好在不痛不癢。
“這么好的大仙一定是位好神仙?!?p> “別損我了,好,神仙死光了也輪不到我?!辈穸焉匣貞:?,不管知了說什么。再無半點聲響。
“哎。連個跟我說話的人都沒了?!敝藝@道。抬頭,愉悅趴在窗口似乎注視了她許久。
“你怎么不睡?”
“我睡不著?!庇鋹偪恐穸炎隆Vе觳部粗?,就像看一塊金子似的。
“你去睡吧。讓我一個人靜靜?!敝藷o奈哄著。
“是不是我變暖和了,你就跟我睡了?”
“嗯……去睡吧?!敝朔笱艿?。愉悅竟然乖乖起身回屋去了。
知了把冷冰冰的腳塞進旺財懷里,笑道:“還是旺財好,給我暖腳。”笑著笑著眼里有了淚。抱著胳膊看向院子,院子里一洼積水,銀白的月光灑在墻上。那條蛇就立在月光下,知了眨眨眼,什么都沒有?;蛟S知了錯怪了愉悅了?
她黯然想著,落落在干什么?她一定抱著小桂睡著了,也說不定在想莽子看著月光默默流淚。阿豪呢?阿豪在干什么?他睡了吧?或者在打游戲?他也在看著月光想著她?
哎,算了,不想了。明天還要干活,生活還要繼續(xù)。知了捏著單薄的被子閉上眼。
陽光沐浴著她,她在一片鳥叫聲中緩緩醒來。胸口趴著大仙,柔軟的毛發(fā)猶如個小火爐。身上蓋著一床厚被子。旺財從腳底鉆出,懶洋洋伸著腰。
“哎呀,昨晚不小心從梁上掉下來了,沒砸壞腦子吧?”大仙揚起爪拍拍她。
知了暗笑,這口是心非的家伙很暖,就像它的皮毛那樣暖暖的。
“你就該去砸砸愉悅,說不定就開竅了。”知了起身。院子里的雞鴨牛都喂過了,愉悅正在倒豬食,見她出來。只是笑笑也不說話。
“這被子是你抗過來的?”知了問。
“嗯?!庇鋹傸c頭。
自己真的錯怪他了。“哎,是我錯怪你了。我去做飯?!敝诉M屋,奶奶和蠻子正在桌前等她。桌上放著白菜瘦肉粥,一碗咸菜。聞著還很香。
“大,大仙。”蠻子再也沒了張牙舞爪的架勢,拉著個苦瓜臉往祖奶奶身后躲。
大仙跳上啄,挺直腰板虎道:“下次再惹我,我拔你的牙,然后,讓你做太監(jiān)!”
“嗚嗚~我再也不敢了!姑姑救我!”
知了拍拍蠻子腦袋,知道大仙嚇唬他罷了。吸了一口粥。咂咂嘴笑道:“還不錯。愉悅手藝又長進了?!?p> 愉悅進門抿著嘴笑。
“快坐下吃吧,飯冷了?!?p> 蠻子嘟囔道:“他才不會做飯呢。姑姑,是我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