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男子停在小攤前。
“給孩子買一個吧，這小風(fēng)車小孩喜歡能玩很久的?！睌傊髡f。
中年男子拿在手上，小風(fēng)車悠悠轉(zhuǎn)著，陽光下，七彩的光印著他出神的臉。
“爸爸，我也這個小風(fēng)車?！?p> “買。你喜歡就買。”
小孩撞在他的大腿上。中年男子回過神。小孩已經(jīng)被抱起來，粉嫩的小臉望著他笑。他放下小風(fēng)車，默然離去。
他的孩子已經(jīng)長大了。
他獨自穿過人群，背上背著全部行李。小小的家當(dāng)。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流浪。
超市門口擠滿了人，打折的橫幅尤為醒目。他拍拍身上的灰。談不上富裕也算不上窘迫。只是肚子餓了才知道，人還是需要生活。
等門口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他才走進超市。
不一會，他提著一袋米，一桶油還有一些小菜出來。左右看看，穿過車流走進安靜的小路。路的一邊是學(xué)校，對面就是各種小賣部和一些零碎東西。
運動場有學(xué)生在上體育課，嘻嘻哈哈打鬧著。他隔著鐵欄望著，惆悵著。被關(guān)著的人反而很開心。人長大了就真的自由了?？墒撬姓f不出的煩惱。
他走走停停，在一扇鐵門前躊躇了許久。終于走進去敲響了那扇門。
門開了。
“我回來了。”他說。
啪，女孩憤怒的臉閃過，門又重重合上。
“張肖衫！你給我滾！”
“好女兒，爸回來了。你開門讓爸進去?！彼珙^，語氣討好得近乎哀求?！拔蚁胍娨娔銈儭！?p> “呵！這家是你想回就回的？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女孩怒罵。
“你厭世！你逃避！你懦弱！你什么都不是！做你的神仙夢去吧！你就想著騙吃騙喝混日子！”女孩哀怨的聲音小了很多，語氣帶著哭腔。
張肖衫嘆息，靠著墻角蹲下。很多年沒回來了，女兒怨恨他是應(yīng)該的。
“你爸回來了？”女人的聲音有氣無力。
“媽，別理他！他就不是好人！”毛英英抹了把淚，怨氣未消。
“胡說，他畢竟是你爸，你還偷偷出去找他呢。以為我不知道？”
“媽！他就是滾蛋！我就想看看他死外面沒?！?p>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媽我身子不行了。是我叫他回來的。你們父女一場，一生也沒見幾面，多遺憾啊。乖，去把門打開?！?p> 毛英英極不情愿拉開門。
張肖衫邁進門，這里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毛妹！”
“你好狠心！我叫你不回，這么多年了你真的就不回了！”毛妹的眼淚刷一下涌出來。
“對不起！都怪我，我知道那都是氣話。都是年輕氣盛……都是氣話?！睆埿ど榔饺绽飮虖埐豢梢皇赖臍庋嬉幌伦尤珶o。這是他的家啊。流浪了半生，終于回到了這個地方。
“毛妹，你老了。我們都老了。女兒也長大了！”
“誰是你女兒！”毛英英賭氣摔門，自己卻偷偷臥在臥室流眼淚。
“道歉有什么用，這么多年一切都錯過了，還不如沒有爸爸，騙我眼淚?？蓯骸！泵⒂⒖拗拗恕Ｋ窃谝魂囷埾阒行堰^來的。
“你醒了？吃飯了！嘗嘗你爸做的菜?！?p> 飯桌上擺著四菜一湯。彩色鮮嫩，香味撲鼻。媽媽的氣色也好了不少。比平日精神了許多。居然跟著張肖衫忙里忙外。
“英英醒了？吃飯了?！?p> 毛英英站了許久，鼻子酸酸的。她不由握緊拳頭。期盼了許久的日子終于到來了。她卻覺得心口堵的慌。這么多年的艱辛媽媽都忘了，還能原諒他，笑呵呵的等著他回家。
“你出去！誰要吃你做的飯！你把家里弄得一團糟。你回來了，媽媽病了還要伺候你！你出去！”
“是我做的菜不好嗎？”張肖衫難得手足無措被訓(xùn)得像做錯事的孩子。
“英英，不管你爸的事。是我自個愿意打下手的。別鬧了，坐下啊。這么大人了讓人家聽見笑話?！?p> 等毛英英再回到臥室才聽見母親低聲道:“英英平日里不這樣的。小孩子脾氣，過一段時間就好了。這孩子真是，這么大人該懂事了?！?p> “是我不對，這么多年也沒陪伴你們?！?p> “你還有臉說！好了，吃飯吧。廚房很破了也該翻修一下。趁這些日子增進你們之間的感情?！?p> “你走開！我自己來！”要是平時，毛英英連這碰都不愿碰一下。她寧愿自己花點錢也不愿受累。她看不慣張肖衫一副胸有成竹，你們離不開我的樣子。她挽起袖子，抱著幾十斤的瓷磚上樓。
“你放下還是我來吧?！币饬现?，毛英英沒有回答他。
好不容易把瓷磚搬回廚房。張肖衫攪拌好泥漿，毛英英就在一旁看著。他幾次想開口就被毛英英仇恨的眼神給堵了回去。
毛英英趁他轉(zhuǎn)身將滿滿一桶泥漿踹在他屁股上。張肖衫瞬間變成了泥人。他苦笑著吐出一口泥水，責(zé)備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粗荒樌仟N，毛英英心情大好。
“你怎么不去幫幫你爸？”
“哼！”毛英英看著母親在陽臺修剪月季。要不是母親護著，她早就連盆帶花扔出去了。
說來也怪，自從張肖衫回來，母親是掩不住臉上的喜悅。整天樂呵呵的。身體也好了不少。毛英英難受極了。賢良淑德，仁慈寬厚這詞用在母親身上是多么的諷刺。
一個常年不歸家，對妻子孩子不管不問的人回來了還要把他當(dāng)上帝供著，整天笑臉相迎？她毛英英做不到。
忙活了大半天，廚房總算是煥然一新。毛英英看著干凈的廚房從鼻孔里哼了一聲。
“還真把自己當(dāng)根蔥了。”
“你這孩子能不能好好說話，怎么說話老帶刺的？”母親自然是維護她那多年不見的丈夫。
“我好久沒看電影了。我們一家去看電影吧？”
“有什么好看的？”毛英英嘴上不情愿，還是在網(wǎng)上訂好了票。難得母親有這樣的閑情。
“給你爸訂沒？”
“哎。訂了！”毛英英越發(fā)不耐煩。她可是和母親生活了很多年啊，經(jīng)歷過那么多風(fēng)雨。被這突然出現(xiàn)的人完全打亂了。她沒母親那么心胸寬廣。想著以后還要和這樣沒責(zé)任的男人一起生活，叫他父親，還要給他養(yǎng)老。毛英英就火大。
她想著待會驗票的時候把票扔了，讓他一個人去門口看吧。事實上她也是這么做的。
鄰居看她攙著母親下樓，旁邊跟著一個中年男人。“毛英英，你爸回來了？難得看到你們一家三口?！?p> “是??！很難得喲！一家人在一起多熱鬧?！?p> 毛英英看看母親，掃一眼張肖衫，臉色堪比下水道。
“大好的日子，你這孩子臭著臉做什么？”
“我樂意?！泵⒂⑸焓终辛艘惠v小三輪。上車就跨著腿占滿車廂。催促道:“師傅快走！電影院?！?p> “你這孩子！你爸還沒上車?！?p> 毛英英再也忍不住了，咆哮道:“整天你爸你爸的！他不是我爸！我沒見過他！你們愛去哪就去哪。我還不去了！停車！”
“停車?。康任艺覀€路口，小姑娘別急啊?！?p> “我現(xiàn)在就下車！”毛英英拉開車門。剎車聲劃出一路火星子。
張肖衫看著左搖右晃的三輪臉色一變。解下背上隨身帶著的布包。
毛英英剛探出頭就看見一拂塵擋在面前。轎車駛過，拂塵像一張弓彎了一下。輕輕一彈，她感覺有一堵無形的墻擋在面前。
車輪在拂塵上壓出一圈車印。毛英英不解氣走上去踩了幾腳。
“什么破玩意老古董，差點彈我臉上了。”
張肖衫擦擦汗，彎腰將拂塵撿起。
“什么??？這是你從哪里順來的破玩意？”
“英英別耍小性子了，你爸救了你呢?！?p> “呵呵！他救我？你瞧瞧他那副德行，縮頭縮腦跟從監(jiān)，獄，出來的。說不定在外面犯了什么事，這不，你一叫他就回來了?！?p> 毛英英雖然撕了電影票，張肖衫還是進來了。他跟旁邊的人換了位置坐在母親旁邊。母親眼里閃著喜悅的光芒。
這一刻母親一定盼了很久。毛英英心里酸澀。咽下嘴里刻薄的話。像一家人那樣平靜看完了這場電影。
電影講了什么她也沒心思看進去。無非就是男女主相愛，然后家里發(fā)生的一系列瑣事而已。
她瞇著眼很快進入夢鄉(xiāng)。等醒來，電影院里漆黑一片，唯有出口亮著微弱的光。
“結(jié)束了？媽！你都不叫我？”
“看你睡著了，等你多睡會?！?p> 電影院只有他們?nèi)肆恕?p> “要不再看一場吧。天色還早呢。”
“開什么玩笑？要看你自己看?！?p> “好了。媽逗你呢。吃完飯出去玩吧?！?p> 租車行里有兩人騎的觀光車，后面還可以坐兩人的那種。毛英英拗不過母親，再說她也不能騎車。只得租兩人騎的觀光車。
大雁湖旁游人成群。湖面雁群如織。陽光下，湖面水光瀲滟，猶如一面水紋鏡。頭頂晴空萬里，艷陽高照。微風(fēng)能帶走一切煩惱。
“去那邊?！泵⒂⒐室馔硕嗟牡胤津T。花臺下就是石階，直通湖面。旁邊還有涼亭座椅。
“歇一會吧。累了?！泵⒂涯赣H扶下車?！澳阕鴷?，我想跟他騎一會?！?p> 難得見女兒這么主動，毛妹心里也高興?！澳銈兒煤孟嗵?，別吵架啊?！?p> 毛英英點頭，轉(zhuǎn)瞬就把她的話當(dāng)成耳旁風(fēng)。
上車前，毛英英換了個位置。
“女兒你不生氣了？都是爸不好?！?p> “沒事。都過去了，一家人，沒什么大不了的?！泵⒂⑿χ?。跳下車，揮揮手。
“拜拜了！走你！”她用力一腳踢在車身。觀光車晃了晃，一個側(cè)翻，骨碌碌從石階滾進湖里。
咚。水花四濺，驚飛一群大雁。湖畔瞬間靜止，連小孩的哭聲也停止了。
“發(fā)生了什么？”
“啥掉進湖里了？”
“哈哈哈哈哈！你看他像不像犯人？”毛英英大笑。
“毛英英！你也太沒分寸了！這是你能干出來的事！你是要把他摔，死嗎？你不覺得丟臉嗎？”生平第一次毛英英感受到母親的怒火，那一巴掌呼得她耳朵轟響，臉上也火辣辣的。
“丟臉嗎？無所謂?。∮植皇莵G我的臉！他一回來你就知道指責(zé)我！憑什么！這么多年是我們生活在一起！是我在照顧你！他做了什么！憑什么他一回來你就要把他當(dāng)菩薩一樣供著！你就那么卑微，那么作踐自己嗎？這世界好男人多的是！你這么在乎他！好?。慕裉炱?！你們自個過吧！我再也不回來了！”毛英英壓抑多年的怒火徹底爆發(fā)，頭也不回的離開。
湖畔圍了一圈又一圈看熱鬧的人。
張肖衫從湖里爬起來。從不怕冷的他此刻感到湖水異常的刺骨。他不理會周圍奇怪的目光，徑直走向發(fā)抖的毛妹。
“現(xiàn)在明白，其實做個凡人，普普通通的一輩子，沒什么不好的。這么多年，我錯過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