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張之虎”織田信秀戰(zhàn)敗的消息傳回來的時候，那古野城在下雨。
這是一場潤物無聲的三月春雨。牛毛般細(xì)密的雨水輕輕拂著莊稼初生的莖稈，給正在積蓄能量的秧苗帶來足夠的水分。
但是那古野城的人們此時的心情卻比天上的彤云還要沉重壓抑。
敵人的聯(lián)軍攻勢異常兇猛，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撕破防線，殺入尾張國內(nèi)。
在這種萬分危急，人心惶惶的情況下，根本沒人注意到，平日里行事放浪不羈的少主顧桓依然和往常一樣瘋癲。這份沉著冷靜，是織田家所有門客都不曾擁有的。
午飯時候，雨勢漸小，卻變成稀薄的白色水霧，讓顧桓沒法一邊賞櫻一邊用飯。
就著腌蘿卜，草草吃了八碗海帶高湯拌飯下肚，顧桓便回到臥室讀書。
貼身侍女奶糖褪下衣裳，鉆進(jìn)錦緞被臥。兩只小手握著被沿，臻首探出來，露出雪白精致的鎖骨，祈求道：“少主，您又在看華夏史?？葱〇|瀛史書，等平手殿考校時對答如流，讓他稱贊一次，不好嗎？”
顧桓專心翻閱漂洋過海傳來的華夏典籍，眼皮都不抬一下，果斷回答道：“不好?！?p> 即使重生東瀛，吃了十四年東瀛糙米飯，甚至接受了織田信長這個身份，顧桓對東瀛還是愛不起來。
所以顧桓只當(dāng)這是一場大夢，一場游戲，對所有事情都不在意，哪怕敵人將要砍下自己帥氣的狗頭也一樣。
織田家倒臺，大名不復(fù)往日光鮮榮盛。
尾張國蒙難，百姓紛紛淪為奴隸豬狗。
這跟我大一新生顧桓有什么關(guān)系？沒準(zhǔn)死后還能回家。
奶糖進(jìn)諫無功，小嘴一嘟，頭頂就跳出一只發(fā)著淺淡光芒的小麻雀。
【少爺是尾張的大傻瓜！】
【少爺總是蔑視禮儀規(guī)條，行事最討厭了！】
【少爺這樣子下去肯定沒辦法繼承家主之位，也娶不到門當(dāng)戶對的正妻！】
【誒，那我是不是能夠成為少爺?shù)膫?cè)室呢？】
【雖然三郎少爺總是做和禮法相悖的事，但是他的本心永遠(yuǎn)是好的?！?p> 【而且少爺他英俊又溫柔...】
傻丫頭仗著有守護(hù)靈護(hù)體，便開始在心里絮絮叨叨，連說了一大通。
殊不知，顧桓的守護(hù)靈之一乃是陰陽道八方位神中的豹尾神，位格遠(yuǎn)在其他人守護(hù)靈之上。
即使不刻意召喚守護(hù)靈現(xiàn)身，也能夠時刻讀取她心中所想。
顧桓不打算出聲阻止。畢竟奶糖有些話說了便是犯禁，便是大逆不道。若是心里想一想都不被允許，也未免太苛刻了。
假如捏住麻雀的喙，不讓它嘰嘰喳喳，麻雀是會把肺氣炸的。
他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讀書，免得兩人對視時尷尬。
正所謂保暖思睡覺，又看了沒一會兒，顧桓便感覺眼前文字如同黑蠅一樣飛來飛去，繞得人頭昏腦脹。
剛要起身，把奶糖揪出來，蓋著暖好的被子睡一覺，門被人推開了。
一陣帶著櫻花香氣的涼風(fēng)吹過，顧桓的困意頓時消散七八分。
來者身形佝僂，梳一頂武士月代頭，須發(fā)皆白。身上穿著規(guī)整的和服，手拿一把蝙蝠扇。
正是顧桓的老師，官拜“太子太傅”的織田家筆頭家老，平手政秀。
不待顧桓拜見，平手政秀便急促開口道：“少主，我有件大事想要告訴您?！?p> 還能有什么別的大事？肯定是有關(guān)這次戰(zhàn)敗的事。
五年前，“尾張之虎”織田信秀率兵攻入三河國。三河國的統(tǒng)治者松平氏不敵，求助于駿和國今川氏。今川義元派兵增援。
雙方在松平氏主城岡崎東南面的小豆坂發(fā)生遭遇戰(zhàn)。
織田軍大獲全勝，一舉奪取西三河一帶。
尾張的勝利者們燒殺搶掠，把口袋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邁著自豪的步子，唱著凱歌回來。
盡管自己已經(jīng)明里暗里提示過多次，織田家經(jīng)不起這種戰(zhàn)斗，應(yīng)當(dāng)繼續(xù)休養(yǎng)生息。
五年后的今天，厲兵秣馬許久的織田氏還是再度攻入三河國。
織田軍和今川、松平聯(lián)軍再戰(zhàn)小豆坂。
這次，織田家的部隊一潰千里，不僅失去了五年前開拓的西三河，連原本的山田郡也丟了。
有錢有勢的武士老爺們連忙給自己的遠(yuǎn)房親戚送去書信，換個地方過醉生夢死的好日子。
一貧如洗的雇農(nóng)們要么拿起刀劍成為盜賊，要么籌劃著逃亡他國，繼續(xù)給人當(dāng)牛做馬。
織田家的上層連著開了三天救亡圖存會，苦苦思索一個退敵良策。
看起來，這是已經(jīng)有了解決方法。
可你們有了方法就只管去實行便是，找我干嘛？顧桓有些摸不著頭腦。
平手先生說完之后，就再也沒有張口。想來是此事極為機要，不想叫別人聽去，走漏了風(fēng)聲。
再加上他沒有召出守護(hù)靈，擺明了是要顧桓使用豹尾神的庇護(hù)神通，直接讀取心聲。
尾張國君臣之中，也唯有平手先生敢如此做。
其他人都對顧桓的讀心能力忌憚至極，連生母土田夫人都希望自己的另一個兒子信行取代嫡長子來繼承尾張。
無可奈何，顧桓輕輕拍手，身后便走出一條通體漆黑的豹子。
豹身滿是血紅色符咒，彰顯著它的邪異不凡。豹尾神甫一出場，奶糖的小麻雀便如同煙花般散做光點消失不見。
【尾張的敵人來自兩個方向。分別是北面的倉巖織田氏、美濃國守護(hù)代齋藤式和東面的駿和國今川氏、三河國松平氏?！?p> 【我們向齋藤氏遞交了文書，求娶美濃國公主齋藤歸蝶，雙方約為親家?！?p> 【只要和齋藤氏完成定親，北方就無后顧之后。就算美濃國不出兵支援，尾張也能將東面的聯(lián)軍的攻勢防守下來?！?p> 美濃國與尾張國說是兩國，實際也不過是相鄰極近的兩個市罷了。
有些小道傳聞已經(jīng)成為兩國共識。比如織田信長是尾張的大傻瓜，比如藤齋歸蝶是天下聞名的大美人。
“讓信行去吧?！鳖櫥笇^世美人沒什么興趣，揮揮手道。
“難道美濃國的話事人瞎了眼，硬要把鮮花插到我這坨牛糞上？”
且不提奶糖聞言何等震撼，只說平手政秀聽到顧桓如此說話，當(dāng)下便是面色一冷。
這位忠正臣子連避諱都不管了，振聲道：“少主，您只是孤高自持，不屑于常人爭鋒罷了，怎么能說自己是牛糞。那齋藤大人是與信秀大人齊名的雄主，眼光氣量遠(yuǎn)超凡夫俗子。就是他特地要求，一定要將女兒嫁于您?！?p> “就因為我有兩個守護(hù)靈？”
“美濃國并不知道您的守護(hù)靈是豹尾神。齋藤大人選中您，只因為您是命中注定的一代雄主！”
有時候顧桓真的挺心疼這平手老頭的。
顧桓不想當(dāng)東瀛曹操，為東瀛人創(chuàng)和平謀發(fā)展。他堅持要混吃等死，做扶不上墻的爛泥，每日與惡少年斗雞摸狗。
平手老頭一把年紀(jì)，還始終堅信自己的徒弟是一塊璞玉，非要讓一個廢物大放光彩。
可憐歸可憐，讓小爺做事是萬萬不可能的。
顧桓輕笑道：“你們就沒想過這是美濃的陷阱？比如說趁著形勢危急派人來扶持我上位，等到時機成熟就把我架空，竊取尾張國權(quán)柄什么的？”
平手政秀右手持扇，往左手一拍，胸有成竹道：“少主不必?fù)?dān)心，此事我和信秀大人早有分辨?！?p> 言罷，平手老頭眼光越過顧桓，瞥了一眼以被蒙頭的奶糖道：“少主天性純善，見不得人受苦，常常將野狗的遺孤接到家中收養(yǎng)。若是尾張沒能和美濃締約，他們遭受到兵丁凌辱，恐怕反倒要恨少主當(dāng)初救下他們?！?p> 【夕子永遠(yuǎn)也不會恨少爺??！】
奶糖的心聲讓顧桓胸口一暖，仿佛自己的存在得到了承認(rèn)。他無奈地?fù)u頭道：“我只幫這一次?！?p> 平手政秀大喜過望：“美濃國使者三天后就要到達(dá)，屆時請您盡量表現(xiàn)得更像一位貴公子而不是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