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飛的指尖在潮濕的青磚上反復(fù)摩挲,鐐銬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地牢深處飄來腐鼠的氣味,卻蓋不住他袖口殘留的靛藍(lán)痕跡。
那日沉香珠滾落時滲出的汁液,此刻正在他掌心凝成一片妖異的藍(lán)斑。
“蘇平射偏的箭...“他忽然用鐵鏈在墻上劃出三道刻痕,月光恰好穿過通風(fēng)孔投射其上。
三個月前校場那頂空轎的影像在腦海中浮現(xiàn),轎簾飄動時隱約可見的暗格紋路,竟與今日公堂沉香木珠的裂紋如出一轍。
鐵鏈當(dāng)啷作響,他猛地扯動右腕。
石壁簌簌落下塵埃,露出半截松動的磚塊——這是昨日獄卒送來摻了蒙汗藥的飯食時,他佯裝昏迷發(fā)現(xiàn)的機(jī)關(guān)。
隔壁牢房突然傳來重物墜地聲。
方云飛耳尖微動,聽出是獄卒換崗時特有的皮靴拖沓聲。
他迅速將藍(lán)斑在衣襟內(nèi)側(cè)抹凈,仰頭飲盡陶碗里最后一口清水。
碗底映出他嘴角微不可察的笑意,那日高雅書被帶走前,分明用唇語說了“漕運(yùn)“二字。
城南陋巷里,高雅書抹去臉上煤灰,粗布短打被夜露浸得發(fā)硬。
“軍爺說的疤臉漢子,昨夜確實往太倉橋去了?!安钄偫蠇烆澪∥≈钢鬟?,“但老婆子還瞧見...“話未說完,兩個戴斗笠的漢子突然從暗處轉(zhuǎn)出,腰間佩刀撞得叮當(dāng)響。
高雅書閃身躲進(jìn)賭坊后廚,耳畔飄來醉漢的嘟囔:“李主簿家的奶娘...嗝...前日典當(dāng)了個翡翠鐲子...“他瞳孔驟縮,想起前日翻查戶部檔案時,永昌七年的漕運(yùn)主簿正是姓李。
子時的梆子聲被犬吠撕碎時,方云飛終于等到牢門鎖舌彈開的輕響。
送飯的獄卒眼神發(fā)直,袖口沾著蘇平身上特有的沉香味。
當(dāng)蒙汗藥發(fā)作的獄卒栽倒瞬間,方云飛已用磨尖的竹筷挑開其腰間鑰匙。
月光如銀蛇游過三重牢門,卻在最后一道鐵柵前被黑影截斷。
方云飛屏息貼墻,聽著漸近的腳步聲數(shù)到十七下時,突然將陶碗摔向?qū)γ鎵Ρ凇?p> 趁著守衛(wèi)分神的剎那,他如鷂子翻身躍上房梁,腕間鐵鏈精準(zhǔn)纏住檐角獸首。
**破廟殘燭搖曳,高雅書將染血的布條按在肋下。**
三個時辰前他在太倉橋遭遇伏擊,對方使的竟是禁軍操練時的擒拿手。
此刻懷中半片染血的糧草圖,正與方云飛越獄前塞給他的布條暗紋嚴(yán)絲合縫。
“李通妻兒在竇家莊?!胺皆骑w的聲音突然從神像后傳來,他黑衣蒙面,指尖還沾著庫房焦土,“但今晨有人看見他們上了往洛城的官船?!?p> 五更天的梆子敲到第三遍時,兩人已摸進(jìn)城南米鋪。
高雅書故意打翻油燈,火光驟亮瞬間,方云飛劍尖正指床底瑟瑟發(fā)抖的李通咽喉。
“尊夫人袖中藏著洛城胭脂鋪的票據(jù)。“方云飛突然收劍入鞘,將半塊翡翠鐲子放在桌上,“而今日辰時,竇家莊往洛城的馬車剛被山洪沖毀?!?p> 李通慘白的臉突然漲紅,他顫抖著撕開衣襟襯里,露出蓋著竇太師私印的密信。
窗外忽有夜梟厲嘯,方云飛旋身甩出袖箭,釘在窗欞上的赫然是纏著赤色刀穗的弩箭。
寅時的梆子聲碎在青石板路上,方云飛將密信浸入桐油,信紙邊緣浮現(xiàn)出北胡狼首紋。
高雅書扯開漕運(yùn)賬冊的包銅書脊,五枚刻著禁軍編號的箭頭叮當(dāng)滾落。
“朱雀門卯時三刻換防?!案哐艜锰抗P在米鋪賬本上勾畫路線,“但西華門的當(dāng)值太監(jiān),前日收了竇家莊三車新茶?!?p> 方云飛指尖輕叩箭簇,忽然將其中兩枚擲向房梁。
破空聲里,瓦片縫隙透下的月光被割成三縷,正照在賬冊某頁的朱砂批注上——永昌七年霜降,雍州糧船改道滄河,比原定日程早了七日。
“我們走德勝橋?!八テ鹑狙牟紬l纏住劍柄,“韓慕白當(dāng)年押送軍糧,走的就是這條水路?!?p> 晨霧漫過護(hù)城河時,兩人已換上巡防營的絳色號衣。
高雅書背著裝滿火硝的竹簍,故意將腰牌撞得嘩啦作響。
方云飛的靴底藏著密信,每走三步便用劍鞘在橋頭石獅上磕出暗號。
竇文遠(yuǎn)站在望江樓三層雅間,指尖碾碎沉香木珠。
靛藍(lán)色汁液順著窗欞滴落,在青磚地面匯成詭異的圖騰。
他望著遠(yuǎn)處德勝橋上那兩個踉蹌人影,忽然將半枚虎符按進(jìn)茶湯。
“放紅燈籠?!八麑﹃幱袄锏暮谝氯苏f道,袖中赤色刀穗拂過案上京都布防圖。
方云飛在橋心猛然駐足。
兩岸柳樹上突然垂下七盞血紅燈籠,早該出現(xiàn)的賣花婦人變成了持弩的乞丐。
高雅書竹簍里的火硝微微發(fā)燙,他聞到了混在晨霧里的桐油味。
“往前第三塊石板?!胺皆骑w突然提高聲調(diào),“聽說陳記包子鋪新?lián)Q了蒸籠?“他左手看似隨意地比劃,實則指向河道中緩緩駛來的漕船。
高雅書會意,佯裝絆倒撞向欄桿。
竹簍翻覆的瞬間,火硝粉混著鐵蒺藜灑向河面。
對岸乞丐的弩箭剛離弦,漕船上突然躍出十幾個赤膊漢子,揮刀斬斷系著燈籠的麻繩。
混亂中方云飛拽著高雅書滾進(jìn)橋洞,密信貼著水面擲向漕船桅桿。
船頭壯漢揚(yáng)竿接住,蓑衣下赫然露出方家軍的玄鐵護(hù)腕。
兩人對視一眼,趁亂鉆進(jìn)排水暗渠。
暗渠里的老鼠驚叫著四散奔逃,方云飛突然按住高雅書肩膀。
前方岔路口積水上漂著半片銀杏葉——那是他們昨夜約定緊急撤離的標(biāo)記,此刻葉脈卻被利器劃出三道刻痕。
“換路?!八麩o聲地做出口型,轉(zhuǎn)身時劍鞘輕輕刮過石壁。
幾粒碎屑落入水中,泛起帶著鐵銹味的漣漪。
當(dāng)他們從城隍廟枯井爬出時,朝陽正照在朱雀門金釘上。
守門將領(lǐng)接過高雅書遞上的魚符,指尖在“洛城漕運(yùn)司“的印鑒上多停留了一息。
方云飛的掌心按著劍柄纏布,那里藏著用血描摹的北胡行軍圖。
宮墻陰影里,三個挑著柴擔(dān)的腳夫突然同時卸下繩索。
柴垛散開的聲響驚飛了檐角銅鈴下的麻雀,方云飛看見其中一人草鞋上沾著竇家莊特有的紅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