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兩京風(fēng)云 第十四章 臨場換將
濃重的烏云遮住了月光,幽暗的星光下,一條黑影伏低身體,借助著長可至腰的枯草和起伏的地勢,無聲無息的在荒原上移動著。
突然,迎面吹來的晚風(fēng)中帶來一絲腥臭,他身形一頓,靜靜的佇立在原地。
前方的深草中傳來細(xì)碎的蹄音,幾點(diǎn)幽幽的綠光亮了起來,旋即,幾條兇惡的草狼從草中緩緩踱出,向那人圍了過來。
那人雙手下垂,動也不動,待一頭最高大的草狼近身,才突然伸出手去,在那狼額上輕輕的撫摸著。
那狼不但沒有抗拒,竟似十分享受般,側(cè)著頭在那人腰間親昵的蹭磨著,口中發(fā)出“嗚嗚”的低鳴。
那人發(fā)出低低的笑聲,在那狼頭上輕輕一拍。那狼倏的掉過頭來,領(lǐng)著幾頭草狼徑自向荒原上慢慢行去。
那人毫不猶豫的快步跟了上去。
很快,前方傳來潺潺的水流之聲,似乎已經(jīng)到了渭水之畔。
那幾只狼猛然停足,望著前方一處臨水的土丘,尖尖的豎耳立得更高,鼻端大力的抽動著,一慣兇狠的眼中竟然流露出極為恐懼之色,再也不肯前行一步。
那人走上土丘,俯視著腳下奔流而過的河水,動也不動,似是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遠(yuǎn)遠(yuǎn)望去,有如一座漆黑的石像。
月亮突然從烏云探出頭來,將淡淡的光芒灑了下來,將奔流不息的河水映得銀光閃閃。
那人渾身一震,緩緩抬起頭來。柔和的月光下,清晰的映照出他唇邊正緩緩勾勒出一絲笑意。
距寧紹慘死之夜已經(jīng)過去了兩日,在這兩日中,南鷹指揮部下千余騎兵對百里咸陽原展開了拉網(wǎng)式的搜索,并投入了剛剛為楊昆送信后返回的天眼,從空中進(jìn)行全面巡查。可惜,仍然是一無所獲。
不但之前懷疑提供運(yùn)輸?shù)拇慧櫽叭珶o,連那負(fù)氣出走的李幼君也神秘的消失在了這片荒原上,生死不知。至于那只屢屢神出鬼沒,暗夜之中獵殺人命的妖獸,也似乎銷聲匿跡了。
南鷹的頭很疼,很大!他首次生出一籌莫展的感覺。李幼君找不到便罷了,那妖獸和船只找不到也罷了,可是派出監(jiān)視陽陵官員和三位高人的部下們,也一個個傳來令他沮喪的消息。
“稟將軍,陵園令周旌率食官丞趙攸,這二人幾日來忙于處理寧紹身后之事和各類事務(wù),未見任何異常舉動!”
“中郎將大人,卑職這幾日有意徘徊在那校長張賁身邊,可是他除了口中牢騷不斷外,也沒有什么可疑動向!”
“將軍,那陵園丞劉郁白天還好,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可是一到晚上,他就獨(dú)自飲酒,喝醉了還口出狂言,似乎對對這個看守皇陵的差事極為不滿!”
“將軍,我不想再去監(jiān)視那襄楷了,他滿口玄學(xué)周易的,說得我頭暈?zāi)X漲的,我實(shí)在……..”
“那我和你換換吧!我才是最慘,天天面對著那個光頭和尚,聽他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的,你去試試?”
南鷹聽得頭大如斗,加上心中失望,終于忍耐不住,大吼道:“全部給我滾!”
待眾將抱頭鼠竄之后,高順施施然行了進(jìn)來,隨手端起南鷹面前的茶盞,飲了一口才道:“這個孫賓碩啊,真是不簡單呢!”
南鷹心中重新生出希望,喜道:“怎么?大哥可曾發(fā)現(xiàn)他何處不妥?”
“這個嘛,很多??!”高順苦苦思索道:“他是來為親弟報(bào)仇的,為何會滯留在此,并不急于離去呢?”
“??!對了!”他突然一拍大腿道:“賢弟,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嗎?那日死在武癡手中的那個姓孫的,明明年紀(jì)比孫賓碩大上不少嘛!可是孫賓碩卻稱他為弟,這不是很奇怪嗎?”
他望著目瞪口呆的南鷹,得意一笑道:“這幾日,我與那孫賓碩接觸之下,終于搞清了這個疑問。原來他們孫家之人,向來是以武藝論長幼的……..”
“夠了!大哥!”南鷹終于聽不下去了,他大叫道:“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么?我是問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他在本案中有何可疑之處?”
“本案?”高順愕然道:“這個倒沒有,他一切表現(xiàn)的都很正常,并無可疑之處!”
“你!”南鷹頓時如同泄氣的皮球一般,抱怨道:“說了那么多,全是無用之言!”
他苦惱道:“如今我們忙了這么久,卻是一無所獲,這可如何是好?我這都急得象是熱鍋上的螞蟻了!”
“熱鍋上的螞蟻?好貼切的形容!”高順眨了眨眼,道:“可是賢弟,愚兄倒是奇怪了!”
“奇怪什么?”南鷹心不在焉道。
“之前我們與黃巾軍作戰(zhàn),關(guān)系到兄弟們的前程和性命,你夙夜憂心是正常之事!”高順灑然道:“可是如今,我們只不過臨時受命,來查一宗離奇的妖獸連續(xù)殺人事件,進(jìn)而解決咸陽原九大皇陵的重重迷案!辦成了固然是好,辦不成我們又有什么損失呢?”
“大哥,你,你什么意思?”南鷹張口結(jié)舌道。
“賢弟??!你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顧念天子對我們的恩寵當(dāng)然沒有錯!”高順語重心長道:“可是你不要忘記了,你也曾經(jīng)說過,天子幾年之后便會駕崩,那時便是你我兄弟鷹揚(yáng)天下之時。如今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在為將來,奠定一個生存的基礎(chǔ)!”
他攤了攤手道:“至于目前的一些成敗得失,你又何必太過執(zhí)著?”
南鷹聽了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心中卻生出一絲異樣。高順說得沒有錯,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只不過想借著靈帝在世之時,多撈取一些本錢,好在日后的群雄逐鹿之中先立于一個更高的起點(diǎn)罷了??墒亲约核坪跻呀?jīng)在不知不覺中,適應(yīng)了眼前扮演的角色,心中想的更多的,竟然是如何能夠?yàn)榇鬂h或者說是為靈帝分憂,究竟這樣的改變是因?yàn)槌鲇趯`帝的感情,還是因?yàn)殚L期執(zhí)掌權(quán)力對于自己的侵蝕?
“賢弟!我知道你一直抱著一顆平常心,但是卻要警惕這種平常對你帶來的潛移默化!”高順直直的盯著他:“我們不需要一個大漢的忠實(shí)臣子,只需要一個能夠?yàn)槲覀儬幦∩娴念I(lǐng)袖!這一點(diǎn),請你謹(jǐn)記!”
高順淡淡的話語卻似一記記重錘狠狠敲在南鷹心間,他悚然心驚道:“是!是!大哥教訓(xùn)的是!”
“哈哈,不要如此緊張嘛!”高順唇邊突然露出一絲笑容,輕輕拍了拍他道:“你我兄弟好久沒有如此敞開心懷的談上一談了!大哥只是提醒你,事實(shí)上,你一直做得都很好!”
“就拿現(xiàn)在說吧!”高順輕輕一嘆道:“雖然我們沒有什么實(shí)質(zhì)性的進(jìn)展,但是敵人連續(xù)使出的瞞天過海之計(jì),都已經(jīng)被你識破!”
“我們只是缺少最重要的發(fā)現(xiàn)罷了!”他苦笑道:“那就是他們的目的和那妖獸的行蹤!”
“你說的不錯!”南鷹低下頭道:“雖然我派出全部人手去搜索,可是我也知道,沒有虎豹狼犬之類嗅覺靈敏的動物去追蹤,想要只靠人來找出那只妖獸根本就是大海撈針!”
“說到虎豹狼犬,我也有些奇怪!”高順突然疑惑道:“無論是楊昆率領(lǐng)黑虎,還是鷹巢派出的狂獸營,就算仍在路途之中,但也應(yīng)該飛鷹傳書向我們告知他們的行程才是!為何我們派出給楊昆送信的天眼都已返回,他們兩邊卻沒有絲毫動靜?”
南鷹剛想開口,突然聽聞帳外足音紛亂,高風(fēng)喘著氣一頭沖了進(jìn)來:“來了!送信的天眼來了!”
“哦?太好了!”高順和南鷹一齊站了起來,喜出望外道:“是哪一路的天眼?”
“哪一路?”高風(fēng)眨了眨眼睛,愕然道:“說來也怪,方才竟然一連飛來了三只天眼,我還未及一一查閱來信,并不知道是哪一路的!”
“三路?”二人一齊失聲道。
高順看過三封傳書,神色變得無比凝重,突然長長嘆了一口氣。
“到底什么情況啊!”南鷹大急道:“大哥快說,你知道我可不認(rèn)識這些歪七扭八的文字!”
“兩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高順揚(yáng)了第一封書信:“鷹巢來報(bào),屠軍營統(tǒng)領(lǐng)姜奐領(lǐng)五百騎兵護(hù)送著狂獸營副統(tǒng)領(lǐng)羅三山及其屬下,業(yè)已出發(fā),估計(jì)抵達(dá)時間在本月十五日,也就是三天之后!”
“好啊!”南鷹大喜道:“只要他們一到,再多幾只妖獸我又怕它何來?照樣將他們從老窩里一個一個挖出來!”
“第二封!”高順拿起第二封書信道:“是楊昆來的!說來巧了,雖然他因?yàn)閹е诨⑼胁槐?,只得專走山路和偏僻之路,而因此耽誤了一些時間,卻也正好是十五日可以趕來相會!”
“同時抵達(dá)?真是妙??!”南鷹手舞足蹈道:“有楊大哥坐鎮(zhèn)指揮,狂獸營又齊裝滿員,我瞧那妖獸如何飛上天去!”
“第三封!”高順握著第三封書信,突然又嘆了一口氣:“其實(shí)這第三個消息,對于我來說倒是正中下懷。而對于兄弟你,只怕是難以接受!”
聽得南鷹心都拎起來了,脫口道:“前面兩個都是好消息,到底這第三個壞消息是什么?你就不要再賣關(guān)子了!”
“好吧!第三封信是張奉發(fā)來的!”高順面色鄭重道:“他私下拜托留守洛陽徐宅的方虎傳來消息:天子在得知此間情況之后,已經(jīng)派出了以我?guī)熓宓m子以使者的第二路天子使臣,開赴咸陽原調(diào)查妖獸肆虐之案。因洛陽距此并不遙遠(yuǎn),預(yù)計(jì)十四日,也就是兩日后可達(dá)!”
“這算什么壞消息?”南鷹訝然道:“丹塵子可說是半個自己人,亦精通道術(shù),雖然起不到什么作用,至少可以穩(wěn)定人心??!比起那什么李幼君可值得信任多了,我正是求之不得呢!”
“不!你錯了!”高順沉聲道:“天子擔(dān)心你在咸陽原上無功而返,因此延誤你的仕途,所以才急急派出我?guī)熓鍋泶婺悴椴齑耸拢∷诌_(dá)之日,便是你返回帝都之時!”
他無奈一笑道:“這個消息倒是與我之前勸你不要太過投入此事,有些不謀而合,而你卻一定會心生……”
“什么!”南鷹“噌”的一聲躍起身來,大叫道:“老子正準(zhǔn)備大干一場,天子憑什么臨場換將!”
高順嘴邊透出一絲苦笑,南鷹處心積慮的謀劃了這么久,眼看著三日之后便可全面發(fā)動,卻要在兩日后被別人代替,真是一種莫大的諷刺,這種事?lián)Q了誰只怕也是接受不了的!他正要開口相勸,突然帳外有人高叫道:“稟將軍,襄楷先生有事求見,現(xiàn)在帳外相候!”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南鷹勉強(qiáng)控制著不斷上涌的怒火,淡淡道:“本將的差事都要沒了,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