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魚對陰魂身上的死氣很是敏感,每每有人靠近小院,它就能預(yù)先感知藏起,倒比門鈴好用,溫照修煉能一直瞞著萬青,也是它的功勞。
開門出屋來到院中,便已經(jīng)聽到門響,卻是有人在外頭拍門,用力極重,拍得門砰砰作響。溫照忙上前去開忙,便見一道黑影飄了進(jìn)來,仔細(xì)一瞧,卻是個(gè)黑無常,年貌不大,二十上下的樣子,瞧來跟萬青一樣,也是個(gè)早夭命薄的。
“可是萬家嫂子?”黑無常急急問道。
溫照怔了一下,屈身行禮,道:“妾身正是萬溫氏?!?p> “那就好,快隨我來。”
黑無常性急無比,確認(rèn)了溫照的身份后,扯住她的衣袖就往外走。
溫照一駭,她雖在不在意,但也知道這里的風(fēng)俗,男子無故拉扯女子衣袖,是極為失禮的,她即入鄉(xiāng),自當(dāng)隨俗,不可大意惹起流言誹語,不為自己著想也要考慮到萬青的顏面,連忙用力掙脫,可這衣袖實(shí)在不禁拉,一用力頓時(shí)就被扯破,想起自己補(bǔ)衣裳的手藝委實(shí)不能見人,她心中微微慍怒。
“無常大人有話直說便可,因何拉拉扯扯,令人不齒?!?p> 黑無常見她衣袖被自己扯破,雖是性急,心中也極為羞愧,連忙揖手為禮,道:“嫂子勿怪,是我一時(shí)性急,失禮了。嫂子,萬兄前日與我一道前往陽世捕捉惡鬼,不料竟被一只狐妖扣下,我回到陰間稟上城隍司,城隍爺說,此事非嫂子出面,才可討回萬兄?!?p> 溫照愕然,忽覺舌重,結(jié)巴道:“狐、狐妖?”
自己到底穿到個(gè)什么地方,有陰間亡魂不說,竟連妖怪也有。以前她也好奇過,但左右鄰里都是鄉(xiāng)野之人,說不明白,萬青可能知道得多點(diǎn),但她卻不敢問,唯恐露餡,后來日子過得舒適,漸漸也就不關(guān)心了。
“正是?!焙跓o常嘆了一口氣,“也是造孽,萬兄生前便是為這只狐妖所害,不想如今,竟又遭她所困?!?p> “誒?”
溫照越發(fā)糊涂了,難道萬青不是病死的?
“嫂子,速隨我來罷,萬兄修煉時(shí)日尚短,在陽世間不可久留,否則陰氣喪盡,便要魂消魄散,嫂子心中若還有疑惑,容小弟路上慢慢說,眼下萬萬不可再耽擱了?!焙跓o常見她一臉疑惑,仿佛還要問什么,趕緊就道。
“等等?!?p> 雖說滿心都是疑惑,但溫照卻不是無知女子,她知道萬青是跟一位黑無常一起出公干,但誰又知道是不是眼前這個(gè),萬青升官時(shí)間還短,跟萬青搭檔的那位黑無常她又沒見過,不可能隨便跑個(gè)陌生的人來一說,她就跟著跑的。
“無常大人,恕妾身眼力淺,不識得大人身份。外子出門前曾有言,若有大事,當(dāng)先問過長春坊李不平大人,方可決斷。妾身無知,凡事不敢擅作主張,還請無常大人稍等片刻,容妾身先去請教李大人?!?p> 說到底,還是自己的小命重要,都已經(jīng)死過一次,難道還不懂得珍惜現(xiàn)在的生命嗎?話說陰魂到底是算生命還是不算呢,這是很深刻的問題,溫照現(xiàn)在也無心思索,李不平那個(gè)人雖然喜歡指天罵地,但生前畢竟是有見識的人,死后也在陰間滯留了許多年,幾乎沒啥事兒是他不知道的,最起碼,眼前這個(gè)黑無常的身份,要找李不平確認(rèn)一下吧。
黑無常愕然,把她的話在腦中轉(zhuǎn)了兩個(gè)圈兒,才終于醒悟,感情這個(gè)女人是不信任他,不肯輕易跟他走,心中雖然焦急,但也不禁有些欽佩,這是個(gè)遇事不亂、頗有主張的女人,不同于一般的無知婦人。
于是再次揖手,道:“嫂子言之在理,是我無狀?!?p> 溫照見他并不強(qiáng)迫自己,心里也松了一口氣,如果這個(gè)黑無常一定要扯著她跑,以她的力氣,肯定是掙脫不得的,倒是又多信了他一分。
長春坊離得不遠(yuǎn),與萬家所在的這條街,只隔了七、八十丈遠(yuǎn),快走的話用不了多會兒,但溫照性子謹(jǐn)慎,偏就不緊不慢地走,路上遇著人,便打個(gè)招呼,順便說一說她去長春坊的事兒。
黑無常瞧得分明,頓時(shí)就心中暗笑婦人到底是婦人,雖有些主張,卻還是小心太過,他若真要對她不利,鎖魂鏈一勾就是了,何至于編謊話來騙她。
待到覺得目擊者已經(jīng)夠多了,溫照才加快了腳步,不一會兒到了長春坊,一眼便看到李不平倚在坊口的鎮(zhèn)獅背上高呼:“天地有浩然正氣呼?不見也……胸中塊壘消不去,何解也……事事非非皆休矣,唯酒長存也……”
一看就知道,又發(fā)酒瘋了。衣衫半拉不拉的,露出大半個(gè)胸膛,頭發(fā)散亂,胡子拉碴,整個(gè)臉就剩下兩只渾濁的眼睛露在外面,令人不可容忍的,還是那一身酒臭。溫照捂著鼻子后退幾步,她就想不明白,萬青這種溫吞性子的人,怎么會跟李不平成為至交。
黑無常也是苦笑,道:“不平又吃醉了,嫂子,恐怕他也拿不得什么主意,你若真不放心,與我往城隍司走一趟也成。”
溫照笑笑,轉(zhuǎn)身敲了一戶人家的門,借了盆,又討了一盆水,然后二話不說,全灑在了李不平的身上,從頭到腳,一絲兒沒落下,讓他從詩人變成濕人。城隍司她是不會去的,因?yàn)槟翘h(yuǎn)了,如果黑無常說的話是真的,就太耽誤工夫,她可不想萬青真的出什么事兒。
黑無常目瞠口呆,后退一步,再看她的眼神,已多了幾分懼色。萬青斯文人,怎地娶的妻子,如此彪悍,瞧她秀秀氣氣的,臉上還帶著酒窩兒,怎么性情竟與面相一絲不符。
“凍、凍煞人也……”
李不平終于清醒了些,渾濁的眼神也清明了七、八分,看到溫照后,大感羞愧,連忙一抹臉,甩去水,尷尬笑道:“喲,是弟妹來了呀,上我家坐去?!?p> “妾身有急事請教李大人?!睖卣盏?,她不可想去李家,那屋里,除了酒臭,還是酒臭。
李不平怔了怔,目光一掃,終于看到站在后面不遠(yuǎn)的黑無常,頓時(shí)神情一凝,道:“葉無常,你不是萬賢弟一起往陽世公干了么?”他思維敏捷,看到溫照和黑無常,立刻就意識到,萬青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