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的張璁這話,嘉靖不由瞥了他一眼,他何嘗不知以一知縣加授巡按御史銜大為不妥,他更清楚此舉會敗壞大明的監(jiān)督制度,必然會引來一眾言官進諫,微微沉吟,他才緩聲問道:“不妥?”
“回皇上,確實不妥?!睆堣谅暤溃骸按竺鞯胤奖O(jiān)察體系乃是由巡按御史、提刑按察使司、督撫這三者組成,巡按御史實是重中之重,不容輕忽,其制度亦不容隨意敗壞,微臣懇祈皇上三思。”
嘉靖微微點了點頭,才似笑非笑的道:“若是破而后立呢?”
破而后立?張璁不由一怔,嘉靖這是對巡按御史制度不滿?還是對言官制度不滿?想到嘉靖自登基以來便屢遭言官攻擊,他自個與桂萼等一眾禮儀新貴亦是在言官的彈章中過日子,嘉靖生出革新言官制度的想法亦不足為怪,不過,如此蓄意破壞監(jiān)察制度,非是國家之福,這事得勸勸,便是要革新言官制度,亦須另想法子,萬不可如此任性。
不等他開口,嘉靖已是緩緩說道:“巡按御史制度不可謂不好,然自宣宗以來,各省皆設巡撫,巡撫已然成為總領(lǐng)一方軍政的地方大員,地方三司分立,互相監(jiān)督,相互制衡的局面已被打破,提刑按察使司實則已經(jīng)淪落為從屬地位。
為牽制地方巡撫,巡按御史的權(quán)利亦大幅增加,所謂三者并存的地方監(jiān)察體系,已經(jīng)名存實亡,如今官場貪賄盛行,監(jiān)察官員亦不例外,而監(jiān)察官員之貪腐,實由巡按御史而起,概因巡按御史職權(quán)過重,難道沒有革新之必要?”
聽的這話,張璁心知嘉靖實是對言官制度大為不滿,但就算是要革新言官制度,也沒必要破而后立,直接革新豈不更好?轉(zhuǎn)念間,他便明白過來,言官制度乃是明太祖所立,不敗壞到一定地步,嘉靖不敢妄言革新,否則必遭官員攻訐。
張璁雖是飽受言官攻訐之苦,卻是深知言官實是一大利器,如今他是多年媳婦熬成婆,好不容易做了首輔,正要大力拉攏、培植、利用言官以快意恩仇,若是任由嘉靖革新,誰知道最后會變成什么局面?
微微沉吟,他便躬身道:“皇上洞察秋毫,圣慮深遠,然如今災荒連連,動蕩不安,貿(mào)然破壞監(jiān)察制度,微臣擔憂地方會糜爛不堪收拾,微臣懇祈皇上略微緩上一緩,再則,微臣竊以為,言官亦并非一無是處?!?p> 什么意思?嘉靖眉頭不由微微一皺,難道還想利用言官不成?如今言官風氣實在太壞,盡是沽名釣譽之輩,不過,想到各地災荒連連,地方動蕩不安,他不由暗嘆了口氣,自御極登基以來,他就沒過上幾天安生日子,東南沿海被西洋人與日使攪的一團糟,厲行海禁之后,好不容易沿海太平了,北方蒙古人又開始不停的侵邊,老天也仿佛成心與他過不去,每年不是水災就是旱災蟲災,以致地方動蕩不安,山西青羊山動亂,廣西古田、八寨、大藤峽動亂,陜西乾州玄狐教動亂此起彼伏,此時,確實不宜節(jié)外生枝,且穩(wěn)穩(wěn)吧。
沉吟良久,嘉靖才開口道:“既如此,這巡按御史就免了,驛站歸屬兵部,給胡萬里賞個兵部車駕司主事銜。”
張璁不由暗自腹誹,兵部主事不過是個正六品的小官,能濟什么事?不過是聊勝于無罷了,只能看胡萬里的造化了,只盼那小子別太囂張,他忙躬身道:“微臣遵旨?!?p> 待的張璁躬身退出,嘉靖才松懈下來,瞟了一眼胡萬里那首詩,李杜詩篇萬古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lǐng)風騷數(shù)百年。這首詩明顯是為迎合他整頓科場文風而做,不得不說,文采確實不錯,只不知道他寫青詞的水準如何?
出的乾清宮,張璁便不由暗嘆了一聲,他之所以不及早上呈胡萬里的建言書,便是因為整飭驛站的事情得罪的人太多,即便是建言,亦會成為眾矢之的,他原本以為能夠說服嘉靖放棄,不想嘉靖卻是執(zhí)意要在龍溪試行驛站整頓,這純粹是逼迫他這個首輔將整飭驛站事宜時時放在心上。
新科進士,福建漳州府龍溪知縣胡萬里挾妓夜游秦淮河,被嘉靖下旨杖二十,同時令其在龍溪試行整飭驛站,并加賞兵部主事的旨意很快便在邸報上刊載了出來。
邸報一出,所有官員都是莫名其妙,這胡萬里挾妓夜游秦淮河跟試行整飭驛站有什么聯(lián)系?再說了,整飭驛站又不是什么新政,有必要如此謹慎,還搞個試行整飭?即便要試行整飭,那也得挑個好地方,怎的選到福建漳州那旮旯去了,福建那地方八山一水一分田,驛道之難不遜與蜀道,有試行的價值嗎?
想不通歸想不通,一眾官員心里都清楚,嘉靖這是對驛站的情況看不順眼了,不過,他們也并不著急,且不說試行的效果如何,從試行到全面整飭至少需要一兩年時間,說不定還是三、五年光景,有什么好急的?但不管怎么說,嘉靖既然開始關(guān)注此事了,倒是要收斂一些了,以免被秋后算賬。
相比于整飭驛站,他們更關(guān)心的是嘉靖對胡萬里的態(tài)度,胡萬里京郊為張璁送行,張璁為其改授任職,這兩件事京師知道的人可不少,如今胡萬里雖說被杖二十,卻是官升一品兩級,而且被委任試行整飭驛站,可謂是因禍得福,這可是愛屋及烏,足以說明嘉靖對首輔張璁優(yōu)渥有加,
由此可見,嘉靖根本就不給楊一清一點機會,張璁的首輔之位如今已是穩(wěn)如磐石了,原本不少心存觀望的官員也徹底熄了那點子念頭。
很快,胡萬里挾妓夜游秦淮河,因為贈送秦淮佳麗兩首詩而被彈劾的事情便被捅了出來,那兩首詩也隨之在京師流傳開來,在京師士子間引起不小的轟動,在官場亦被傳為笑談。
被張璁調(diào)回京師任都察院御史和戶科給事中的周志偉、魏一恭兩人聞知此事不由又喜又憂,當即就邀約一眾在京的同年小小慶祝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