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作畫
山間有大陰影,正此時(shí)踏笑而來,那便是這畫師等待的故人,其遠(yuǎn)遠(yuǎn)便道:
“好一個(gè)必叫陰間放光芒,你這老鬼果然是有大執(zhí)念,以尋常鬼身跨越百年歲月而不崩解為真靈歸去,更是畫遍萬鬼,以絕世才情偶窺山巔,但可惜,不見天上風(fēng)景,魂魄暗淡至此,看來,你的時(shí)辰還真到了!”
聲音回蕩,驚起樹下衰敗,殘葉頓飛一片,更有灰霧成黑,化為死霧。
傳說大鬼修出行,便有死霧隨行。
在兩師姐妹的毛骨悚然中,那老鬼收笑搖頭,嘆息道:
“是啊,時(shí)年已至耶......”
那貴客,一尊身軀泛青白色,嘴含獠牙,額生六眼,體高三丈,鬼眼赤紅如湖。
身上,掛著一方腰牌,上書酆都白三個(gè)大字。
七境鬼侯!
女子驚駭之余,下意識一把將女童護(hù)在身后,眼神中帶著濃濃忌憚。
鬼道第七境,偷得極陰大道,乃竊‘陰國’者,故謂之侯,龍虎山上大真人,講起之時(shí),喜歡笑稱之為“貪猴子”。
此等人物,在陰間已證久命,離長生只有一步之遙,再上面,便只有傳說中的不朽了。
對他們來說,梁父山鬼門內(nèi)更深淵的陰間鬼都‘酆’,才是自由之所。
而這尊鬼侯身上的腰牌也說明對方正是之酆都而來,乃是酆都白侯。
來此陰陽交接之處,他必然會受到陽間大道針對警告,如同凡人時(shí)時(shí)刻刻被劍抵后背。
雖說不至痛苦。
但至少是不舒服的。
他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找不自在?
更何況,大乾圣人惡鬼天下皆知,當(dāng)年滅掉鬼王進(jìn)入陰間清算時(shí),圣人曾親手刻下“永鎮(zhèn)幽冥”四個(gè)大字在一石碑上,震懾萬鬼。
自那以后,太山之上岱廟之中,必有大乾修士擁五岳真形圖專為鎮(zhèn)壓鬼門。
太山真神府君,這位由大乾敕封為護(hù)國太岳尊上真君,天下有數(shù)的山中真神,也沉睡在畔,隨時(shí)可能蘇醒助拳。
僅僅是以上三者,都不是一個(gè)白侯就可以對抗的,更別說還有陰間大道拒鬼靠近陽間。
他離得如此近,就不怕王朝以為他心有叵測,直接斬了嗎?
兩女心有所感,下意識看向那位鬼畫師。
這尊鬼侯,恐怕是為他而來?
可他不過小小陰鬼,陰間最低賤的鬼物,只消年歲,便可化之。
他如何能與鬼侯有交集?
誰見過人間帝皇踏遍千山過萬水,冒著身死道消的危險(xiǎn),只為見一個(gè)乞丐的場景!
至于那句以尋常鬼身跨越百年歲月而不消,這更是讓被天師親賜趙姓的龍虎高徒趙紫夕眼中閃過一絲震撼。
比在鬼門關(guān)口看到鬼侯還要濃郁的震撼。
前朝有詩中大手子感悟修行,曾嘆息道:古來歲月最殺人,長生多為大夢中。
超脫壽數(shù),何其難也?
陰鬼活過百年,簡直聞所未聞。
只是趙紫夕沒有想到,接下來聽到的話,更是超出想象。
食樓外,那老鬼拱手,低聲笑道:“正因時(shí)年已至,所以今日在下必須放手一搏了,等待了一夜,白侯果然還是來了!”
“呵,向生而死,逆轉(zhuǎn)陰陽,魂飛兩界,肉胎重生,這般妙事,本侯當(dāng)年就感興趣的,更何況,偏偏是你,也許這是天意,但!”
一音頓!
心頭大駭?shù)凝埢熃忝冒l(fā)覺自己的身軀已然無法行動。
這非是那鬼故意施為,純粹是對方此刻展露真身,自帶的威壓!
只見那鬼侯挺直脊背,身形頓時(shí)拔升,步入這一方丈許屋內(nèi),卻如山岳般擎天離地而起。
低頭之后,那青黑之軀上,白綾遍布,尸骨紋身,那些赤眼,變得如同血陽。
“但事先便說好了,除了每年中元節(jié)喂飽我外,你還得為本侯作畫留影,老鬼,本侯享用你畫稿三十副,也讓你前后觀了三十年,這是你最后的機(jī)會了,可有把握?”
說話間,一赤黑葫蘆從鬼侯手中扔出,其內(nèi)黑酒一壺。
青衫老鬼笑著接過,將之灌入嘴中,狠狠吞吐,暗淡魂影被黑酒一點(diǎn)點(diǎn)的填滿渲染,直至酒壺喝干,鬼影如墨,再沒有那隨時(shí)就要飄散的虛弱感。
這酒,續(xù)了他一口氣,但也就是一口氣了。
那墨影自鬼體中不斷消失,怕用不了兩日,依舊要散。
呼出酒氣,老鬼甩開葫蘆道:
“痛快!”
乘酒意蹣跚至桌旁,其人衰發(fā)散落。
抽手出袖。
抬臂開掌。
五指一握。
老鬼手持殘筆狂笑,如驚雷落,在那畫紙上猛地一點(diǎn),再點(diǎn)!
有什么把握不把握的?無非是畫而已!
白侯眼睛一縮,此刻驚呼搖首,贊而嘆曰:“好膽!”
“哈哈哈,飲滿杯,蘸朱砂,胸中墨,筆做鋒,將死不該狂?不狂非男兒!”
我不度天人五衰,不受紅塵渲染,百年過去,卻依舊是少年?。?p> 筆走龍蛇,丹青艷之,天道有感,陰間沸騰。
門外因之前聽到老鬼那企圖還陽大野心而心神具顫的龍虎高徒師姐妹此刻也全被這畫吸引,都忘了身陷囹圄。
此人,首筆便畫眼點(diǎn)睛?!
果然好膽!
其畫道之狂,堪比那位號稱落子必天元,無雙大國手,于百年前在摘星樓觀星化道的前代監(jiān)正!
那老鬼。
已入佳境,如癡如魔,如瘋?cè)缭V。
他低頭不語。
前世父親的話卻突然重響耳邊。
“你的天賦好到這種地步,是會遭天妒的?!?p> 這句話如同撥開記憶里的云煙,前世今生,走馬燈般一一閃過腦海。
上一世,那手中總持著一串紫檀,虔誠禪宗的老爹,從他八歲畫了一副羅剎圖后,便篤定他活不長。
于是不顧妻子的反對,硬生生將原本名為莫濟(jì)楚的他改名為莫振聲。
蟬生三年,不鳴則已一鳴則死,如煙火般。
這怎么都不能說是好名字。
在那些薄霧彌漫的清晨間,在那籠中雀鳥的鳴叫里,在那些畫卷中鬼神佛陀注視下,京派大牛,專擅鬼神的父親莫平安沒少因此在那間四合院里和他妻子吵架。
試問,世上那個(gè)母親會對一個(gè)咒自己兒子要早夭的枕邊人沒有怨言?
做律師的母親和畫家父親之間,科學(xué)理性和迷信虔誠兩種世界觀過毒癮般交匯之后,也許注定早晚要分開。
果然,時(shí)間長了,兩夫妻便也過不下去了。
也果然。
莫振聲和他爹說的一樣,在十六歲這年便患上了惡癌,那些叛逆的細(xì)胞在他身體內(nèi)擴(kuò)散至心肝肺腎大腦。
就是神仙來了,也不敢動刀。
也許,真的是天妒吧。
明明每年要體檢兩次,在體檢前六個(gè)月時(shí),都還好好的那具身體,在檢查結(jié)果出了之后,短短十二天就拖著他走向深淵。
聽聞這個(gè)消息的時(shí)候,莫平安獨(dú)自在屋內(nèi)嘆氣,口中念叨:“莫振聲,莫振聲,為何不鳴,都要死呢......”
加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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