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深水之下（4）

　　搖搖欲墜的小棚終于承受不住狂風暴雨，在呼嘯的寒風中散成碎片。

　　蜷縮著靠在一起取暖的兩人不約而同睜開眼。

　　夏紹森小心翼翼往掌心呵了一口氣，“秋栗，你睡了嗎？”

　　黑暗中亮起一小簇火苗，秋栗的臉被照亮，“沒。”

　　夏紹森注意到她鼻梁上那一塊紅腫越發(fā)明顯，有些擔憂：“你的臉被酸雨灼傷了，要是不趕緊治療的話可能會留疤。”

　　秋栗渾不在意地點點頭，她現(xiàn)在沒心情計較這些。

　　其實在吸骨蟲沒有出現(xiàn)時她就隱約察覺到了將會發(fā)生些不同尋常的事，只是沒料到會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酸雨。

　　得虧已經(jīng)將木筏做好了，不然今晚他倆都得被淋掉一層皮不可。

　　火光熄滅，兩人嗅著空氣中越發(fā)濃烈的刺鼻硝酸味，都沒了睡意。

　　半晌，夏紹森動了動冰冷的腳趾，忽然出聲了。

　　“其實我挺羨慕你們的?！?p>　　秋栗睜開假寐的眼，在黑暗里看向他的方向，“為什么？”

　　“深河高塔這些年發(fā)展很快，卻都是以自然環(huán)境的惡化為代價，科技越發(fā)達，環(huán)境就有多惡劣?！毕慕B森的神情少見地出現(xiàn)幾絲哀傷，“很久之前，副本里的動物都還是正常形態(tài)，可隨著污染的加重，基因變異現(xiàn)象越來越普遍，突發(fā)的惡劣氣象也越來越頻繁。比如這個副本中的吸骨蟲，就是近些年基因變異的產(chǎn)物?！?p>　　秋栗有些驚訝，旋即忍不住心頭一跳：在高塔的評級標準中，副本難易程度占極大的比例。深河高塔從前和斗獸高塔一樣并不出眾，卻忽然成為了一匹勢頭強勁的黑馬，難道說......

　　“以殘酷的代價換來一時強大，這樣的表面風光能維持到什么時候呢？”夏紹森幽幽嘆了口氣。

　　秋栗也陷入沉默，她忽然明白了深河高塔為什么會同意與斗獸高塔合作。

　　斗獸高塔的自然資源豐饒瑰麗，誰都想要分一杯羹。

　　*

　　酸雨一直持續(xù)到次日中午才停歇，荒原上原本就不多的植被更加顯得稀少，光禿禿的樹木被腐蝕出一條條蜿蜒的黑色傷口，空氣中彌漫著散不開的硝酸味，一切都壓抑而沉悶。

　　夏紹森望了望仿佛被蒙上一層灰色玻璃的天空，又看向昨晚匆忙之間沒來得及藏起來而無法再吃的羚羊肉，焦急地撓撓腦袋，“秋栗，咱們該怎么辦？”

　　秋栗打量著剛從淡水水潭中撈起的翻肚死魚，語氣淡淡：“沒有水和食物，我們最多能支撐三天，現(xiàn)在空氣中殘存大量有毒物質(zhì)，如果再來一場酸雨，不到半天我們就會因為中毒而失去大部分行動能力，到時候連逃都沒法逃。”

　　夏紹森聞言哀嚎一聲，無力地抱膝蹲下。他身體弱，昨晚吹了一夜寒風有些要感冒的跡象，偏偏肚皮還不爭氣地發(fā)出“咕咕”的叫聲。

　　他抬眸瞅著秋栗，吸了吸鼻子，小聲囁嚅：“秋栗，我好難受，還餓?！?p>　　秋栗：“......”

　　照例懶得理他，她繼續(xù)檢查四周。

　　“唉，要是我被餓死了，你還怎么報答我的救命之恩呢？”夏紹森幽幽嘆著氣，用一副“我很擔心你”的表情看著秋栗。

　　秋栗額頭滑下黑線，拿起匕首，“知道了知道了，你想吃什么？”

　　半小時后。

　　夏紹森捧著充當臨時湯碗的羚羊頭骨，噘嘴吹了吹，喃喃道：“小兔子啊小兔子，不要怪我殘忍哦，是你們的媽媽回不來了，你們橫豎都是死路一條，不如死在我的肚子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秋栗嘴角猛抽，默默放下剛夾起的兔腿。

　　“秋栗你怎么不吃啊？”

　　“沒胃口?！?p>　　“哦，那別浪費了，我?guī)湍愠裕　?p>　　*

　　好在最壞的情況沒有發(fā)生，下午天空放晴，躲藏的動物開始接二連三冒頭。

　　秋栗跟蹤一只疣豬找到了個藏在懸崖下的小山洞，里頭有一條地下暗流，水源不明，但水質(zhì)清澈，沒有被酸雨污染。

　　飲用水的問題解決，秋栗轉(zhuǎn)身看向那頭瘦得腹部肋骨根根分明的疣豬，它渾然不覺自己已經(jīng)被盯上，猶自用嘴拱著溪流旁的苔蘚。

　　秋栗不知為何忽然有些猶豫。

　　好歹也算是幫了自己個忙，要不這次放它一碼？

　　這樣的想法在心里打了個轉(zhuǎn)，她猛然愣住。

　　自己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優(yōu)柔寡斷了？

　　想到那個話格外多的新伙伴，秋栗心中敲起警鐘。

　　夏紹森綁好木筏上最后一個丁香結(jié)，抬眸看見秋栗朝這邊走來，肩上還扛著只黑漆漆的大家伙。

　　他三步作兩步趕上前，連連驚嘆：“秋栗你太厲害了！這疣豬至少得有一百多斤吧！”

　　秋栗將它放下，揉了揉肩膀，淡淡回了個“嗯”。

　　夏紹森在襯衫上蹭蹭掌心，躍躍欲試上前，“辛苦了辛苦了，我學過點按摩，要不讓我?guī)湍恪?p>　　話未說完，伸出的手卻被秋栗側(cè)身躲過，她移開視線，神情像是恢復了初見時的冷漠與疏離，“不用了?！?p>　　夏紹森愣愣看著她走遠，有些困惑地眨了下眼。

　　她為什么好像......生氣了？為什么，難道不喜歡按摩嗎？

　　因著這段小插曲，夏紹森不敢再纏著秋栗，乖乖蹲在一旁收拾那頭疣豬。

　　但那時不時撇來的視線實在很難讓秋栗不在意。

　　她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頭瞪了眼他。

　　夏紹森脖子一縮，過了會兒后卻又悄悄挪過來。

　　“這是我昨天沒舍得吃完的水果，你要不要？”他聲音低低的，帶著明顯的示弱與討好，“嗯......可能有點不新鮮了?！?p>　　秋栗瞥了眼躺在白皙掌心中的五顆紅果子，暗暗咬了咬下唇，聲音冷硬：“你把食物給了我，自己過河時要是沒力氣，別指望我會救你?！?p>　　夏紹森卻展顏笑了起來，不由分說地將果子全都塞進她懷里，“哼哼，你要是那么狠心的人，還會幫生病的我煮兔肉湯，會故意把兔腿讓給我嗎？秋栗你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秋栗下意識蹙起眉頭，懟回去：“你在說什么屁話？難道之前不是你用救命之恩要挾我？還有，我什么時候故意——”

　　“看吧看吧，嘴巴又不饒人了！“夏紹森笑嘻嘻，忽然伸手在她臉頰上快速戳了一下。

　　秋栗抽刀：“我看你是活膩了！”

　　夏紹森立刻舉雙手做投降狀，無辜眨眼，“那你殺了我吧，我肉多，肯定能給你當好長一段時間的儲備糧！”

　　秋栗實在對他的厚臉皮無話可說，用力咬咬牙，匕首在他面前晃了晃，“再來搗亂，我就割了你的嘴巴！”

　　夏紹森笑著做了個給嘴巴拉拉鏈的動作，后退著回到自己的位置。

　　秋栗背對他，低頭看著手中的紅果子，緩緩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