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醫(yī)生來了
男爵夫人走進房間的姿勢略有些不自然，剛剛上樓的時候在樓梯上拌了一下，現(xiàn)在腳趾已有些許腫脹。
侍女在為今晚的祈禱做準(zhǔn)備，正要從柜子里拿出軟墊，以免夫人跪地祈禱時硌到膝蓋。
但男爵夫人已經(jīng)顧不了這么多，一把推開侍女，大叫著讓她滾出去。
然后一瘸一拐的關(guān)上門，沖到擺著圣像的柜子前面跪下，開始大聲禱告。
“宇宙的主宰，全能的父，掌管萬有的神。”
“感謝、贊美歸給你，愿你的旨意完全成就，愿你的百姓，信靠、順服你?！?p> “求主使我的意念不在你以外，定心在你里面尋求一切。”
“請啟示我禱告的心，用你的手撫摸我，使我在一切的事上剛強壯膽?！?p> “你是我的拯救我生命的源泉，在你里面充滿喜樂和盼望，即使在黑暗中行走，你的光卻永遠照亮?！?p> “你是我的主，是我的方向，是我人生的答案，是我所有的指望?！?p> “我依靠你如魚需要水，如樹需要土?！?p> 沒有軟墊，木地板硌得她生疼，連同腳上的疼痛一起，沿著神經(jīng)擴散到路徑上的每一處，她能感覺到顱內(nèi)的血管突突的跳動。
呼吸逐漸變得急促，肺部的空氣托著禱詞從她口中蹦出。
但這一切都比不上她內(nèi)心的恐懼。
她知道外面?zhèn)鱽淼乃缓鸷蛻K叫來自地下室，盡管隔著幾層地板和這么長的距離，仍然清晰可聞，因為聲音不僅穿透了阻隔來到她耳邊，也在她腦內(nèi)響起。
她假裝不知道丈夫在做什么，每當(dāng)丈夫前往那間地下室，都會來此祈禱。
可無論她念得多么虔誠，多么聲嘶力竭，都無法掩蓋那些可怕的聲音。
這些她也知道。
可是突然有一瞬間，聲音停了，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然后聲音又重新響起，只是音色有些不同。
率先推開門的是拉葛莎。
確認(rèn)屋內(nèi)沒有其他威脅后，她側(cè)身站在門口做了個邀請的姿勢。
長期以來環(huán)繞在男爵夫人耳邊的可怕叫聲真的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皮靴磕在木地板上產(chǎn)生的腳步聲。
哈德森已經(jīng)從門口的侍女那里得知，屋里的女人是男爵的妻子。
所以他們兩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等待她完成禱告。
“愿你的國降臨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p> ”我們?nèi)沼玫娘嬍?，今日賜給我們，免了我們的債，如同免了人的債?！?p> “救我們脫離兇惡，圣哉！”
她知道屋里有陌生人，對于來人的身份是有些猜測的。
丈夫時常與一些兇神惡煞的人為伍，邀請那些毫無禮儀，渾身散發(fā)著臭味的惡徒進入屬于他們夫妻二人的長廳。
讓他們骯臟的腳踩在細心編織，經(jīng)常清潔的地毯上。
給他們喝酒窖里珍藏的葡萄酒，有一次甚至拿出了她的陪嫁之一，那瓶來自遠方圣城的陳釀。
她知道總有一天這些野人是會反噬的，他們會奪走家里的財產(chǎn)，甚至殺死他們。
哪怕頻繁給父親寫信，希望能夠回到家族領(lǐng)地修養(yǎng)，或者由父親派來得力的護衛(wèi)，都遭到了拒絕。父親只說既然嫁給埃德溫男爵，那就是埃德溫家族的人。
成了其他家族的人，自然沒有再朝家里伸手的道理。而更深一層的含義是，不管對方做了什么，那都是她應(yīng)受的罪。
她死心了。
但這不意味著她毫無準(zhǔn)備。
擺著圣像的柜子最下層有個抽屜，抽屜里有一把小刀。
刀不是用來讓自己活著，而是為了不用活著遭受侮辱。
不知道為什么進來的兩個人沒有粗魯?shù)慕辛R，或者沖上來做些不可說的事，她只是慶幸自己有這個時間拿出小刀，抵住自己的喉嚨。
沒有像往常那樣，在結(jié)束禱告之后起身，更沒有轉(zhuǎn)頭看像門口。
“家里的財產(chǎn)都在長廳主座下面暗格的箱子里，你們盡管拿吧。”她說。
“謝謝你的合作”哈德森回答，“如果我們自己找，可能會拖到天亮，我最討厭熬夜了?！?p> 他撓了撓頭，感覺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道：“雖然我確實準(zhǔn)備把你們家的錢都搬走，但事情可能不是你想象的那樣?！?p> “我猜你應(yīng)該沒被樓下的病人傳染。所以……”
“傳染？”男爵夫人轉(zhuǎn)過身，小刀仍然抵在喉嚨上。
哈德森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有話好說，你先把刀放下。”
“病人又是誰？”
“就是你丈夫?！?p> “他得了什么??？”
“身上癢癢，以為把別人劃的鮮血淋漓就能止癢?！?p> “原來這就是他平常做的事?！彼K于確切的知道了自己一直回避的是什么
“呃，你不知道？既然這樣，房子還是要留給你的，所以不會問你要地契，同時你也可以去箱子里挑一部分財物留下，你還有什么親戚可以投奔么？”
男爵夫人沒有回答，只提了一個問題：“那他現(xiàn)在病好了么？”
“好了，以后都不會再劃別人了。”
“我應(yīng)該怎么稱呼你呢？”
“你可以叫我醫(yī)生?！惫律卮?，“朋友們都這樣稱呼我?！?p> “好的醫(yī)生，謝謝你，但是不用了?！彼f著將小刀插進喉嚨。
盡管法術(shù)集成裝置里還存著很多法術(shù)可以攔下男爵夫人，但他并沒有采取任何行動，只是看著對面的女人眼中亮起救贖的光，然后又隨著生機的流失而慢慢熄滅。
外號叫醫(yī)生的哈德森并不是治病救人，發(fā)過希波克拉底誓言的真醫(yī)生。
他并不珍視生命，哪怕是他自己的也一樣。
這個世界總有人死去，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
他們會餓死，掉下懸崖摔死，被病魔吞噬，被領(lǐng)主吊死，也可能是刀砍著（zhao，二聲），斧剁著，車軋著，馬踩著，牛頂著，狗咬著，鷹抓著，死了也就死了，逃不過的。
又或者像這位男爵夫人一樣，無法接受自己曾經(jīng)有過這樣一位丈夫的現(xiàn)實，認(rèn)為自己不應(yīng)該逃避，更早的干預(yù)一下，沒準(zhǔn)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雖然只是猜測，但哈德森懶得干預(yù)。
他唯一不能接受的是男爵這樣的人，為了一己私利，為了取樂，為了他扭曲的欲望就無端剝奪他人的生命。
十月懷胎，花費很多心思養(yǎng)大，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這樣寶貝的一個人，因為某個貴族的一句話就沒了？
憑什么！
在哈德森看來，埃德溫是這個世界的病，而他就是給世界治病的醫(yī)生。
走出男爵府的時候，特意沒有開啟護盾術(shù)來避雨，而是讓艾爾莎從她背著的包里拿出一把大黑傘，這原本是為遮陽預(yù)備的，護盾術(shù)只能阻擋實體，無法擋住陽光。
盡管哈德森知道死亡是男爵夫人自己的選擇，他心里仍然不舒服，雨夜里撐傘，配合此時的心境，總有一種別樣的浪漫。
可偏偏有人不想給哈德森當(dāng)矯情怪的機會。
門口站著一個人，由別人撐著傘，攔住了哈德森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