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師斷命
瑪嬤？想來這老太太就是佟國綱的嫡妻，博爾濟(jì)吉特氏。據(jù)說這蒙古老太太嫁給老太爺之后夫妻二人倒也琴瑟和鳴了好長一段時間。可是后來不知怎地，產(chǎn)下嫡子鄂倫岱不久卻去了廟里清修，一心向佛，這么多年來也甚少回府。
若不是聽聞了佟國綱的死訊，怕是也不會趕著回來。只見她的胸脯急速的起伏，兩眼發(fā)紅，顯然已是怒極。
清雅立起身來，向老太太福了一福。那禮兒標(biāo)準(zhǔn)得像刻板刻出來的一樣，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
“嫡孫女清雅請瑪嬤安。孫女的大名寫在佟氏的家譜之上，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佟氏子孫，瑪法生前待清雅和弟弟甚是親厚，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清雅只望在最后好好的盡一盡孝心，還望瑪嬤成全。倘若瑪嬤覺得瑪法是受了清雅的影響才……”哭得太久，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濃濃的鼻音。
說到這里，她哽咽了一下，捏了捏手心，又堅定的說道：“那清雅愿意一輩子常伴青燈古佛，為瑪法祈福?！?p> 此言一出，廳里頓時炸開了鍋。氣勢洶洶的老太太與弱滴滴的小孩兒行成了鮮明的對比，眾人可都是同情弱小的，一下子對那個上來就要打人的老太太不滿起來。
老太太看著周圍的目光，臉色更是鐵青了?！昂脗€伶牙俐齒的賤丫頭，倒是和你那個娘一個德性?！?p> 清雅一聽，頓時怒火中燒。雖然她與章佳氏只相處了那么幾分鐘，但也看得出是個好品性的，怎能讓這老太婆污了她的名聲。
“瑪嬤此言差異。既然清雅稱您一聲瑪嬤，您要打要罵，為人子孫的本不該多言?？赡杓跋饶福瑸槿俗优?，若不出聲，就是大不孝了。清雅斗膽問一句，這就是您博爾濟(jì)吉特家族的修養(yǎng)么？”
“你……”老太太大怒，正欲脫口大罵，卻發(fā)現(xiàn)整個大廳里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撲通的一下跪在了地上。她扭過頭去，一見來人，大驚失色，趕忙也跪倒在地。她怎么忘記了呢，這里頭躺著的可是那人的舅舅。
看著趴在地上的老太太，清雅輕出了一口氣，對待這種暴怒的老太太，她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掌握不了分寸，拔劍就上了。好在，那個人總算看夠了戲，現(xiàn)身了。
早前與介?？揿`的時候，她就知道，那個人必然是會來的。這場哭戲原本就是演給那人看的，只是沒有想到出了博爾濟(jì)吉特氏這個意外，雖然有些險，但效果似乎更好了些?，F(xiàn)在她可是正在被欺凌的“孝女”呢。那人講究仁孝，勢必不會置之不理。
清雅不敢抬頭，只瞧著那人鑲著黃邊兒的袍子一抖一抖的，正朝靈前走來。
他沒有說話，徑直的上前燒了香，拜了三拜。整個過程里，大廳里跪著的人那是一動也不敢動，清雅感覺自己的背上的汗水打濕了衣襟，剛才被木魚砸到的地方開始疼得厲害。
“這么多年不見，看來舅母活得是越發(fā)的精神了?！蹦侨苏f著也不瞧向趴在地上有些發(fā)抖老太太，走過來捏了捏介福的小臉蛋兒，說道：“倒是兩個好孩子，若是我大清子民都似他二人一般至純至孝，朕也不用這般煩心了?！?p> 清雅悄悄地瞅了瞅那雙手，瘦瘦地，骨節(jié)分明，原來皇帝的手與其他人也沒有什么不同啊。不錯，來人正是當(dāng)今大清朝的九五之尊，康熙爺。
“朕剛進(jìn)來，聽聞什么克母之事？鄂倫岱，這是為何？”
鄂倫岱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心里對老太太越發(fā)的不滿起來。這老太太怕是在廟里待久了罷，都忘了家丑不可外揚(yáng)了。這下好了，佟家的這場鬧劇趕明兒就要傳遍整個京城了。
“回皇上，青云觀的長春道人當(dāng)年為臣的一雙兒女?dāng)嗝?，說是生而克母，命中帶煞…”
話音剛落，就聽到一聲怒吼：“混賬，照那牛鼻子的說法，孤也是生而克母嗎？”
鄂倫岱聞言一驚，糟了，居然太子爺也來了。太子一直對生母難產(chǎn)而亡耿耿于懷，誰提跟誰急，這下子又踩著雷了。
思及此，鄂倫岱把心一橫，死道友不死貧道：“臣也是不信的，但是長春道人的確是如此批命的。”
“眾卿起磕吧。太子，慎言?！笨滴醪毁澩钠擦艘慌缘奶右谎?，還需要歷練啊，一點小事就炸毛，如何當(dāng)?shù)昧艘粐?p> “善哉善哉，依貧僧看，克母是假，這帶煞倒是真?！北娙寺勓酝?，居然是金光寺的圓空大師，這圓空大師是得道高僧，每年想要找其解命的人能夠從紫禁城排到小湯山去，并且有傳言大師即將坐化，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出現(xiàn)在佟國綱的靈堂上。
清雅也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和尚，眉毛胡子都已經(jīng)全白了，皮膚卻如同嬰兒一般粉嫩，明明是一種很違和的樣子，卻讓人見之便心生出一種，啊，高人就是這樣子的想法。他的目光清澈卻又深邃，像是能夠看穿人的前世今生。
“這婦人產(chǎn)子，自有天命，何來刑克一說？兩位小友，煞氣深重，哥兒自是無妨，若上戰(zhàn)場，那定是一員猛將；倒是這姐兒可惜了，若是皇上不介意，那咱們大清保不齊要出個花木蘭呢！”
康熙爺聞言，笑了出聲：“你這和尚，還打趣起朕來了。咱滿洲的女兒，個個都是花木蘭！”
“皇上所言甚是，是貧僧一葉障目了。這里有串菩提子，贈與小友，算是結(jié)個善緣吧?！眻A空大師說著，從手上擼了珠串兒下來，放到清雅的手上。悄聲說道：“總算是完成你瑪法所托了。”
清雅一聽，眼淚就掉了下來。她費(fèi)心費(fèi)力，想要演一出戲，好讓皇上開金口表揚(yáng)他們姐弟是純孝之人，以后任何人想要他們姐弟消失，就得掂量掂量，畢竟是在御前掛過號的了。沒想到，瑪法連橫在他們面前最大的那座山，都想法子給搬走了。
有了圓空大師的話，看以后還有誰能用“刑克”“災(zāi)星”之類的的罪名來攻擊他們！
不是說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疼愛么，到最后，瑪法還是對他們姐弟放不下手。思及此，清雅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康熙爺見狀，搖了搖頭，佟國綱那老頭子還老在朕面前夸自己的孫女是多么的聰慧果敢，現(xiàn)在看來不過也是個小孩子罷了?！疤?，你也去上柱香，咱們回宮去罷?！?p> 皇上走后，眾位前來吊唁的賓客匆匆地上了香，行了禮，便離去了。
博爾濟(jì)吉特氏冷笑了一聲：“鄂倫岱，這下你可明白了?！闭f罷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兀自的出門休息去了。連柱香也沒上。
鄂倫岱望了望母親，又望了望還在靈前守著的姐弟倆，深深地嘆了口氣。“補(bǔ)熙，帶清雅去上點藥吧，那背怕是傷得厲害了?！?p> 補(bǔ)熙走上前去，發(fā)現(xiàn)那靈前坐著的小姑娘，竟然哭著哭著便睡著了。兩只眼睛腫得像核桃似的，紅彤彤的小鼻子一吸一吸的，像是還在抽泣。他覺得有些心酸，又有些好笑。睡著的樣子完全不像是剛才那個牙尖嘴利的丫頭呢。
回到房里的時候，榮嬤嬤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藥膏，補(bǔ)熙撩起衣裳一看，烏青烏青的一片，觸目驚心。他輕輕的舀了坨藥膏往淤青處抹去，許是有些疼，小身體顫了一下，又繼續(xù)睡著了。
“大少爺，或許有些話照理不該嬤嬤來說，可是，大少爺，三姐兒和福哥兒實在是過得太苦了。這些年您怎么就不聞不問呢？”
補(bǔ)熙身子陡然一僵。
“是我執(zhí)拗了，以后我回好好的照顧弟弟妹妹的。”邊說著，手也沒有停。稚子無辜，他也不明白自己以前怎么會在意這些毫無根據(jù)的流言，可能越是涉及親近的人，就越是看不穿。
連續(xù)做了七天盛大的法事之后，佟國綱終于下葬了。浩大的葬禮震驚了讓所有的人為之側(cè)目，甚至康熙爺都明旨寫了禱文。而葬禮那天的鬧劇，也悄悄地在八旗貴族之中流傳開來。
人人都知道，這佟家出了個至純至孝的“花木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