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好一寸黑白照片，鐘躍升拿著表格下樓，歐凰跟著。
來到二樓廠辦門外，只聽里面正在八卦電影廠原保衛(wèi)科的李椿平傍上美國女星老富婆的糗事，聲音特別大。
關于這個話題，因為故事性強，想象空間大，沒有任何忌諱，從鐘躍升四年前分配到電影廠以來，一直被廠里的老中青常年老生常談并樂此不疲，而且花樣翻新，甚至以訛傳訛造出當年的保衛(wèi)科干部已經(jīng)在漂亮國準備競選總統(tǒng)。
端著鐵飯碗吃飯的人，擁有大把的空閑擼舌頭根子，杜撰能力超過小說家。
在鐘躍升看來，都是吃飽了撐的，簡直無聊透頂。
象征性敲敲門，鐘躍升直接進去。
錢春鏑戴著亮邊眼鏡，頭油抹得賊多，捋一把能炒倆菜，華而不實的樣子怎么看都是斯文敗類一個。
跟電影沾邊那套正活，錢春鏑一樣不會干，最開始進入電影廠在辦公室當小干事，半年前升任辦公室主任。
本年代，背后有個硬爹，即使無才無德，也會一帆風順。
鐘躍升記得第一天和劉長安一起來電影廠報到，文學部的兩位老編輯串門遇見了，第一句問的是“誰家的孩子啊”，當時鐘躍升沒明白，過了一段時間后，才發(fā)現(xiàn)電影廠原來是個子弟廠和親戚廠，他和劉長安能進來，全是因為嚴重缺少扛攝像機的人，子弟們都想演一線或者做導演，出名又體面，最不濟的像錢春鏑一樣干行政或者后勤，否則換個單位高就。
看見鐘躍升進來，錢春鏑裝的眉開眼笑，“哎呦喂，鐘大導演來了?！?p> 他這么一咋呼，三個小干事一個老干事齊刷刷望著鐘躍升，露出佩服的眼神。
鐘躍升寫了一個能被廠長認可并準拍的劇本，早就傳遍了電影廠的角角落落。
重點在他年輕啊，電影廠第一位不到二十多歲就擔綱主單元電影的導演，著實讓人佩服和羨慕。
鐘躍升沒接錢春鏑話茬兒，怕他沒完沒了耽擱寶貴時間，把審批表放在桌子上，掏出紅梅丟了一顆給錢春鏑，“錢大主任，扣個戳，不用謝我?！?p> 為何跟錢春鏑說話這么隨便，鐘躍升算是錢春鏑的救命恩人。
錢春鏑把女實習生肚皮搞大，該女生的哥哥是個混社會的，帶了很多人過來要弄死錢春鏑，要不是鐘躍升正巧碰見連忙報警并招呼了保衛(wèi)科的人，錢春鏑少一條胳膊缺一條腿算他造化大。
那件事過后，錢春鏑連著請了鐘躍升三天下館子。
全聚德，京城飯店，東來順，聚寶源…吃了個遍。
當然，錢春鏑不用掏腰包，京內(nèi)京外來電影廠辦事的人，很多都要過他的手。
就知恩圖報這一點，錢春鏑還算個人。
錢春鏑拿起煙卷自顧自點著，“章沒在，被王會計拿去建設局批榮寧府改造項目了?！?p> 八四年籌拍紅樓夢，連募捐加政府出資投了一千二百萬巨款，在北影廠區(qū)里面修建清明街和榮寧二府。
低頭看審批表，“這么快找到女主角了?！?p> 馬上壓低聲音道，“大升，你這就不對了，北影廠向來肥水不流外人田，你這怎么能從外邊找人演女主角呢，這是你家親戚吧？”
鐘躍升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機點著煙，噴了一口，“老錢，別跟我說你有親戚想上，不過兄弟告訴你，晚了，等以后找機會吧?！?p> 回頭叫站在門口不敢進來的歐凰，“小歐，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大人物?！?p> 鐘躍升指著錢春鏑給歐凰做介紹，“這是電影廠大名鼎鼎的錢主任?！?p> 錢春鏑出于禮貌站起來笑呵呵，“別這么介紹人，小心嚇到小姑娘?！?p> 眼睛放著光芒轉向歐凰，“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是學生吧？”
審批表上寫的一清二白，他明知故問。
歐凰點點頭，“錢主任，我叫歐凰，在北影學院上大三?！?p> 錢春鏑微微皺眉，開始演戲，“在電影學院啊，是表演系嗎？我經(jīng)常去，怎么沒看到你呀?！?p> 歐凰察覺到錢春鏑沒話找話有點不正經(jīng)，忽然就不羞澀了，略微揚起尖尖的下巴大大方方道，“錢主任接觸的都是學校領導級別，我只是個普通學生，很難看到的?！?p> 錢春鏑哈哈一笑，“嘖嘖嘖，鐘大導演，瞧見沒，你挑的演員看著內(nèi)向，里邊帶刺兒哈?！毖劬]離開過歐凰的臉。
鐘躍升在旁邊品的明白，輕咳了一聲，“錢主任，表放您這里吧，蓋好了章我過來取，我?guī)еW回去研究劇本去了?！?p> 錢春鏑手背朝外撥了撥，“行，忙去吧，明天晚上別安排事兒了，天興居吃炒肝去，好久沒和老吳喝酒了，約上老家伙，我請客。”
老吳就是吳明先。
鐘躍升，“錢主任又幫忙蓋章又請飯的，別是有啥事求兄弟吧?！?p> 錢春鏑伸手攏過鐘躍升肩膀，低聲道，“走，外邊說去?！?p> 倆人往外走，鐘躍升讓歐凰自己先上樓到導演室等他。
來到門外，錢春鏑賊乎乎的瞥了一眼空蕩蕩的樓道，樣子猥瑣，“小歐跟你什么關系？”
辦公室里三個小干事一個老干事伸長了脖子支棱起耳朵聽。
鐘躍升猜著錢春鏑不是因為歐凰才他叫出來的，“說你想說的，別扯小歐，小歐是我對象?！?p> “果然被我猜中了，不錯，有品味，把女主角交給自己的女朋友，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卞X春鏑呵呵笑著，樣子更加猥瑣，忽然把笑容收了收，回身把辦公室門帶上，摟著鐘躍升肩膀離著門口遠一點，“那啥，你這部戲租賃器材就不要答應別人了，我有一個朋友開著一家大型租賃公司，手里有進口攝像機和配套設備，可以說物美價廉?！?p> 鐘躍升露出為難表情。
這個買賣，吳明先已經(jīng)提前跟他打過招呼。
吳明先也是這么說的，物美價廉，熟人熟路，讓鐘躍升省心。
不等鐘躍升開口，錢春鏑呲牙一笑，“老吳提前下手了是吧？沒關系，老吳那頭我去說，你先答應就成?！?p> 鐘躍升只提了一個要求，“儀器設備不能差了，如果糊弄我，別說到時候我脾氣起來給你砸個稀巴爛，而且不包賠?！?p> “你放心吧，哥們兒的為人你還信不過嗎？要小曰本的，咱有，要德國造，咱還有，你別說要月球上造的就成?！卞X春鏑大拇指往肩膀上戳，牛逼哄哄的架勢。
鐘躍升管不了太多，他只有一個目標，就是把處.女作拍好。
有些東西，他想管也管不了。
回到導演室，鐘躍升聽劉長安對歐凰噓寒問暖，他用大眼珠子瞪了劉長安一眼，劉長安心里一陣惡寒，拿起攝影專業(yè)書溜出導演室，把空間留給鐘躍升和歐凰。
從鐘躍升進來時，歐凰就起立，一直站著沒動，眼睛跟著鐘躍升動來動去。
鐘躍升帥不離位，坐下后指著辦公桌對面，“歐同學，坐?！钡葰W凰坐下，他問道，“今天下午有什么課？”
歐凰說只有舞蹈課，并且說跟舞蹈老師請了假，得到老師的批準。
舞蹈可以補練，耽誤一次無足輕重，鐘躍升拿起劇本說道，“你把劇本抄下來，帶回去認真研究角色，從明天開始，抽課余時間約我，爭取在你放假前，把角色琢磨透徹，打磨打磨，做到心中有數(shù)，這部戲計劃明年過了正月十五開機，算起來，時間比較緊，明白嗎？”
歐凰坐姿筆直，表情認真，用力點點頭，“鐘導演，我明白?！鄙焓纸舆^鐘躍升遞過來的劇本和空白本子，摸出隨身帶的鋼筆，認真抄寫起來。
鐘躍升起身去洗了一個搪瓷缸，倒了一杯熱水放在歐凰手邊。
歐凰抬起頭恬淡笑著說了謝謝，兩個梨渦隱現(xiàn)。
鐘躍升坐回座位翻開導演專業(yè)的書籍看起來。
導演室靜悄悄，暖壺塞子不時發(fā)出幾下氣流聲，樓道里偶爾傳來喊人名字的聲音，馬上又恢復安靜。
過了許久，歐凰眨動眼睛想了想，抬起頭問鐘躍升，“鐘導演，有個問題不知道是否方便問？
“盡管說?！?p> “男主角選好了嗎？”
“選了?！?p> “哦?！睔W凰低下頭去接著抄劇本。
下午陽光從玻璃窗斜射進來打在歐凰側面，臉蛋兒白里透紅，秀發(fā)柔順泛光，長睫毛不時眨動一下，把光線梳理。
她不敢刨根問底，跟鐘躍升接觸不久，視他為領導為師長。
鐘躍升把書扣在桌子上，兩條胳膊平放在桌面，身體微微前傾，“不想知道是哪位演員出演男主角嗎？”
歐凰抬起頭含蓄笑著，“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