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府后院，梓蕓的小院前。
子舟來回晃蕩許久，這才下定決心，走進小院。
梓蕓這里的小院比子舟那的小了不少，但卻十分雅致，這跟她私下打理有著不小關(guān)系。
“娘，你能幫我做課業(yè)么？”
“你的課業(yè)即是先生所下，我一個婦道人家，怎么能幫你做這課業(yè)?！辫魇|一臉拒絕寫在臉上。
“那我怎么辦，總不能去找那個老頭子，他還不一定喜歡我。”子舟悵然若失。
“怎么稱呼你爺爺呢，不然你就不做，你娘我也幫不上你?！?p> “我不做的話，書院那群人肯定會看不起我，嘲笑我，我才不要呢。”子舟沉思許久，“大不了我就去找老頭子。”
梓蕓沒有阻止，任他而去。
陸海屋外
門外傳來敲門聲。
“進來吧?！标懞５穆曇魝鞒觯又郾阈⌒牡刈呷胛葜?。
陸海伸出手勢，子舟雖說不懂禮，但也大概懂得坐下的意思。陸海年過花甲，不過看起來身體十分硬朗，一雙深邃的眼睛上，一對劍眉直入人心。
屋內(nèi)沒有下人，只有他們兩人。子舟東看看，西看看，仿佛在尋找新奇的玩意。
“你這孩子，不是說怕人么？”陸海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手中正在泡著一壺清茶。
“我只是怕人比較多，你也喜歡一個人啊?！弊又劭粗懞?，覺得他挺好相處的。
陸海見他沒有規(guī)矩，不過卻沒有生氣。
“我確實喜歡一個人呆著，不過很久之前不是如此?！标懞５沽吮?，放在子舟旁的桌子上，“你也沒來過我這，就請你喝個茶吧?！?p> 子舟沒有喝過茶，只知道里邊是水，隨后一飲而盡，一時間口中苦味縱橫，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你這孩子，急什么，很苦吧，給你顆糖?！标懞Ｄ樕嫌行┬σ?。
吃了糖，子舟才感覺好受了一些。
“你應(yīng)該有事找我，幫得上的，我這個爺爺還是會幫你的?！?p> “幫忙可以等一會，我想知道你為什么會有糖？娘說只有小孩子喜歡吃糖，你都這么大了，為什么要吃糖？”
“因為能記住對我很重要的人。”陸海來回走了幾步，說道：“我可以說說那個人的故事，你想聽么？”
子舟點點頭。
“就從我二十歲說起。那年我中了榜眼，心中憤憤不平，明知那狀元來路不正，卻又無可奈何。于是覺得朝堂不可久留，很快便辭官離了京城，來了這宜陽城?！?p> “我自顧自地說，你這小孩子聽得懂吧。”
子舟又點點頭，心想那些閑書又不是白看的。
“宜陽城是個很慢的地方，這里的生活很安逸，仿佛一片與世隔絕的地方，我結(jié)識了富商的女兒春汾?！?p> “你這故事講的太慢了，怕是要講到天黑。”子舟不滿道。
“你這小子還挑肥揀瘦，有的聽都不錯了，別插話了。”
“好好好?！?p> “遇到她之后，我便視她為知己，不久之后，因為我有進士之身，富商便愿意把她嫁給我，這讓我對這個身份竟然有了一絲感激?！?p> “她善于經(jīng)商，便把陸家的家業(yè)做大。我在宜陽教書，還算有個還說的過去的名聲，自此也沒人敢對陸家指手畫腳。春汾一直喜歡吃桂花糖，那是她娘教她做的。我對她說，吃多了，牙會壞掉的，她不聽，總是塞糖給我吃，不吃就會擺出一副氣沖沖的樣子。”陸海的臉上浮現(xiàn)出笑意。
“十幾年后，我們便有了幾個孩子。有一天，她打算去臨城看看新開的店鋪，我打算請休與她同去。她不同意，我也沒有強求。行至山路，同行的一伙人被山賊劫走。失去消息后，我找了她很久。后來她回來了，變得失魂落魄，仿佛變了一個人。”
“我把桂花糖放進她的嘴里，她會吐出來，我陪著她，她卻一直沒有好轉(zhuǎn)?！标懞５穆曇粲行┧粏?。
子舟沒有打岔，已經(jīng)感覺這是個悲傷的故事。
“不久，她便離世了。整理她的舊物時，我發(fā)現(xiàn)了一封信，信上的日子便是她剛回來的那一天。”
“那是她的絕筆書。山賊頭子是她的兄長，卻凌辱了她，她郁郁而終，卻希望我不去傷害她的至親哥哥。信封中留下了幾顆糖，我明白，她希望我能安穩(wěn)的活下去?！?p> “人啊，就是不想痛苦的活著，我答應(yīng)了她，不傷害他，但這不代表我不會報復(fù)，我?guī)私藴缌松劫\，活捉了她的哥哥，至于懲罰，便由痛恨他的人來做。他被處斬的那天，我終于感覺到了一絲釋懷?！?p> “故事說完了?！标懞Ｈ玑屩刎?，抿了口茶。
“你講這個故事，難道就是為了讓別人難過?！?p> “我只是想阿汾的名字有人能記得，我無所謂，她如果沒人記得，那該多孤獨啊?！?p> “臭小子，糖你也吃了，你可得幫我記住她的名字，我怕有一天我也會忘了她?！?p> “我記得她，那是因為她的糖，你要讓我?guī)湍阌浀盟?，得幫我做課業(yè)，這一碼歸一碼?！弊又埏@得理直氣壯。
“你這小子猴精猴精的，剛才可沒看出來?！?p> “我們剛才不熟么，老頭子，快點幫我做課業(yè)?！?p> “叫爺爺，不然不幫你?！标懞５芍?。
“那我也不幫你記得她?！弊又蹥夤墓牡馈?p> “你怕是沒少讓你娘教訓(xùn)你吧，你要是不乖乖給我聽話，待會我就把你娘喊過來?！?p> 子舟看著他威脅的樣子，不得不認慫。
“好爺爺，幫幫我吧?！弊又巯肫鹆碎e書中的一句話：大丈夫能屈能伸。
聽了他的課業(yè)，陸海便提了副字：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你其實沒聽我的故事吧？”
“有些事，知不知道其實沒什么區(qū)別，重要的事記得便可?！标懞ｋS意地回答道。
看了一眼，子舟便將其收了起來。
“天黑了，今天你也別跑，陪我吃個飯再走?！?p> 飯桌上兩人對坐，子舟也難得開心起來，似乎也沒有那么抵觸爺爺這個稱呼了。
今夜子舟做了個夢。
夢中出現(xiàn)了一座神山，山上有只渾身黑羽的鳥。一日，山上又來了只白鳥，其身修長，其羽絨美。
黑鳥很自卑，不敢直視白鳥。白鳥看到黑鳥，很自然的略過。
黑鳥跟隨著白鳥，保護著她。不久，白鳥便要離開這里，黑鳥沒有為她送行，白鳥臨走之前，回頭望向黑鳥躲藏的樹木，之后才不舍地離開。
白鳥走后，黑鳥日日思念她，卻又覺得自己配不上她。他下定決心，向神山的女神起誓，只要能夠變得光彩奪目，便愿意一生守護此山。
女神允之，黑鳥的翎羽便化為七彩，光耀奪目。他守護在山門處，等待白鳥的再次歸來。
可是，過去了很久，白鳥再也沒有來過。
夢醒了，子舟在床上翻了身。外邊天還沒亮，他穿好衣服，坐在小院中，遠方的天空漸白。
書院路上，子舟遇到同輩的兄長陸子尋，子尋是天字堂的學(xué)子，不久便要結(jié)業(yè)。
他想要打招呼，但子尋仿佛沒看到他一般，直接就入了堂。
子舟也不想往冷屁股上貼，看了眼課表，便往座位上去。
旁邊的西門牧也到了，好奇地問道：“課業(yè)完成的怎么樣？”
“完成了，我讓爺爺幫忙題的字。”
“你爺爺，那位陸家老太爺？”
“你認識老頭子?！?p> “當然了，他可是太守叔叔都要尊敬的人。聽說老太爺當年還是榜眼，學(xué)識一定十分淵博?！?p> 子舟心想：你要知道他是個孤寡老人又該作何感想。
今天沒有那位老先生的課，書院有管事來代收課業(yè)。
“你記得把名字寫上?！蔽鏖T牧叮囑道。
子舟這才發(fā)現(xiàn)遺漏了名字，慌忙補上。
今天的課是國經(jīng)，里邊都是一些大道理，先生是一副死魚眼，學(xué)堂十分沉悶，子舟有點昏昏欲睡，不過還是忍住了。
西門牧也對這樣的課毫無興趣，兩人便在聊天，大部分都是西門牧在寫一些城中有趣的事，子舟問東問西，兩人動作很小心。不知道是先生不打算管呢？還是他們倆技藝高超？反正沒被逮住，兩人也算度過了無聊的上午。
下午是棋課，子舟不會下棋。西門牧便教他。學(xué)習(xí)不怎么上心的他，對玩這種事，很自然的就上手了。不過幾局，便與西門牧殺得有來有回。
“兄弟，你蠻有下棋天賦的，這才幾局，我居然都有點應(yīng)接不暇?！?p> “低調(diào)低調(diào)，我們繼續(xù)?！?p> “不玩了，感覺要被你虐殺，太變態(tài)了?！?p> “我讓著你行了吧?！?p> “不玩，我又不是傻子，知道自己贏不了還玩，那叫自不量力?！?p> 西門牧便趴在桌子上，也不管周圍的人。子舟便自己跟自己下棋，樂在其中。
不久，西門牧被先生抓到，被迫跟先生對弈，輸?shù)米匀皇菨M目瘡痍。他瞧見子舟笑得樣子，心生一計，便跟先生舉薦子舟。
子舟一愣之后，便在眾目睽睽之下與先生對弈。
眾目睽睽之下，子舟的注意力大打折扣，但仍然跟先生對弈得不相上下。先生也是來了勁，開始深入思索每一步，兩人逐漸沉醉棋局。
最終先生勝兩子，子舟撓撓頭，回到了座位。
“大家安靜，今天的課就到這了，陸子舟和西門牧留一下。”先生大聲道。
兩人走到先生面前，先生對著西門牧道：“你呢，下次課把檢討交給我，好了，你可以走了。”
“那我呢？”子舟問道。
“送你本棋譜，你在棋道一途天賦異稟，我呢，自認不敢當你的師傅，你便自己摸索?！?p> “謝謝先生?！?p> 兩人拜別了先生，各自收拾好東西，西門牧想邀請他去酒樓吃個飯，子舟自然不想擾了自己這唯一朋友的興致，很快就同意了。
阿葉陪他共去，小言回去告知他娘親，這是子舟第一次做主，兩人難免有些摸不著頭腦。
傍晚的街道，車馬蕭瑟，這便是陸?？谥兴f的宜陽城，一個“慢”字便是它所有的風貌。
葉落此山
4月26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