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珂即將迎娶江陵王掌上明珠林阿嬌為妻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昌寧城。當(dāng)蘇玉修面色不虞地把消息轉(zhuǎn)告給正從在窗邊繡著裙裾鑲邊的蘇玉妍時,她不禁手指一抖,針尖一偏,就悄無聲息地剌入她的食指指腹,鉆心地痛。
沈珂這么快就要成親了?她微微有些失神。
那天葬禮上沈珂對她說的話她仍記憶猶新,他說,“如果你愿意,等你孝期一滿,我就到府上提親。”當(dāng)她的視線觸碰到他溫柔似水的眼神時,她幾乎都要信以為真了?,F(xiàn)在想來,自己那一刻的動心是何其可笑!
蘇玉修也顯得有些沉默,好半晌才道,“吉日就定在大寒節(jié)氣這天?!?p> 今天已是十二月十六,距大寒節(jié)氣不過六天了。蘇玉妍心里一忖,遂笑道,“我們有孝在身,只怕看不到喜宴的盛況了?!碑?dāng)今天下最負盛名的定遠侯與當(dāng)今圣上同父異母的兄弟江陵王結(jié)為兒女親家,自然是昌寧盛事,也自然會極盡隆重奢華。
自宋氏故去,蘇家上下鮮少出外應(yīng)酬。蘇慎本就是書癡一名,又新喪愛妻,更是連做官的心都冷了下來,每日到翰林院點完卯就回家看書,偶爾指點一下蘇玉修的功課,幾乎連大門也不出一步,此番沈、趙兩家結(jié)親,因著宋德書是沈珂繼母的關(guān)系,蘇慎就算不想應(yīng)酬,只怕也得硬著頭皮登門道賀,蘇玉妍與蘇玉修兩個就只能老老實實地呆在家里了。
蘇玉修對婚宴的盛況沒有任何興趣,他只擔(dān)心姐姐會因此而感到難過,畢竟,沈珂當(dāng)初差一點就成了他的姐夫。
蘇玉妍微微垂眸,復(fù)又拿起擱在手邊的針線,“沒事你就呆在家里看看書,等過了娘的孝期,你也該去應(yīng)試了。”
蘇玉修應(yīng)聲站起,想要說點什么安慰的話,卻又不知該怎么開口,只得悶悶地答應(yīng)一聲,逃也似地出了屋。
隆冬的寒風(fēng)從門縫里鉆進來,雜夾著星星點點的雪花,冷得有些徹骨,令蘇玉妍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已是今年的第二場雪了。
時間過得可真快呀!一轉(zhuǎn)眼,就到了大寒。大寒一過,就是立春了。蘇玉妍緩緩抬眸,望著院中那幾棵光禿禿的樹干,只覺一陣茫然。
良久,她才把視線從空落落的院子里收了回來,眸光落在手中這件天青色的八幅湘裙上,不由得又是一陣感傷。這件裙子,原是打算縫給娘親的,哪知道裙未制就,人已不在!
屋里靜悄悄的,只有炕邊擺放的炭盆里的銀霜炭發(fā)出“嗶嗶啪啪”的聲響,仿佛在埋怨今年冬天的嚴寒比往年更盛。
蘇玉妍暗嘆一聲,纖纖素手慢慢撫上了左臉那條長長的傷疤。
自從左臉傷口愈合,她就將春草特意為她準(zhǔn)備的紗帽棄之不用,直接以真面示人。傷口不深,卻狹長,在她雪色肌膚的映襯下顯出淡淡的紅色,雖不猙獰卻也刺眼,無形中倒為蘇玉妍增添了幾分煞氣,連春草都說她不怒自威。
她如今已是人人都知道被毀去嬌美容顏的女子,且看誰還會對她動心,且看誰還敢前來提親!
外面響起輕微的腳步聲,片刻間就到了門口,江媽媽打起厚厚的氈簾進來,臉上帶了淡淡的笑意,進門便道,“出了大事了?!?p> 定遠侯與江陵王結(jié)親,自然是大事了。蘇玉妍暗道,嘴里卻問,“什么大事?”
“聽說——江陵王的千金去郊外騎馬,摔成了重傷?!苯瓔寢屨驹陂T簾邊,拿雞毛撣子撣了撣身上的落雪。
蘇玉妍不免有些意外,“什么時候的事?”
“聽說是今天晌午時候出的事?!苯瓔寢尠央u毛撣子掛在門后的掛鉤上,走到蘇玉妍身邊,壓低聲音道,“外頭傳言說,只怕好不了了?!?p> 蘇玉妍只點了點頭,沒有應(yīng)聲。江陵王千金的死活與她并沒有半毛錢的關(guān)系。
江媽媽見她不答,又搭訕?biāo)频卣f道,“外頭下雪了……”
“瑞雪兆豐年?!碧K玉妍抬眸往窗外看了一眼,淡淡說道。有飄飄灑灑的小雪片迎風(fēng)飛舞,已經(jīng)下得紛紛揚揚,看這架式,必定是一場好雪。
江媽媽悄悄瞥了一眼蘇玉妍,見她又低頭拿起針線,便就勢在炕邊的木杌上坐下,拿了黃銅火鉗撥了幾下炭火,這才有意無意地說,“時間過得可真快呀,一轉(zhuǎn)眼,一年就過去了……”因宋氏病故,蘇慎便把一應(yīng)的事務(wù)交給了江媽媽掌管,江媽媽雖則應(yīng)了,卻還是事事預(yù)先稟示蘇玉妍,其恭敬尊重與待宋氏一般無二,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一份如母親待子女的親厚。
蘇玉妍遂緩緩扭過頭來,正色道,“媽媽,等過了年,咱們就回信陽吧!”她雖用的是商量的口吻,語氣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江媽媽只覺心里一緊,當(dāng)即站起身來,“怎么,大小姐覺得昌寧不好?”
“昌寧雖好,卻不是我所喜愛的好。”蘇玉妍回過頭去,望著窗外飄灑的雪花,“我覺得,還是信陽適合我?!?p> 江媽媽不由得一陣黯然。大小姐當(dāng)初來信陽就是迫不得已,路上險些遭人毒手不說,后來差點被送去定遠侯府沖喜,再后來,宋氏為救她而選擇自縊,再后來,大小姐又親手毀了自己嬌美的容顏……這一幕一幕的往事如走馬燈似地在她眼前晃動,令她心潮翻滾,一時如梗在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寒一過,就是立春了?!碧K玉妍喃喃地又重復(fù)了一遍,“等過了立春,咱們就走?!?p> “走?走去哪里?”她話音剛落,就聽外頭有人接了話茬。
原來是蘇慎回來了。
“爹爹。”蘇玉妍連忙從炕上下來,迎到門口。
江媽媽也急忙起身,將雞毛撣子遞給蘇慎。
蘇慎接在手里,隨意拍打了幾下,這才問蘇玉妍,“你想回信陽了?”
蘇玉妍抬頭,望著蘇慎滿頭銀發(fā),輕聲說道,“您不想回去么?”她在信陽只生活了三年,骨子里卻認定了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家。